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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的母亲并没有死去啊……
——继母一定是坏巫婆。
后来泉源想,自己是唯一一个在一切灾厄发生之前就认清了继母本质的人。
她看出了继母那仿佛来源于虚幻世界的离奇而丧心病狂的恶毒。
只是年幼泉源没有告诉任何人。
她没有能够像是勇士一样揭露出这种罪恶。
她的力量太少胆子太小。她害怕着继母,一言不发地忍耐一切。
再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泉源的身边开始出现了一些不利的流言。有个同学说:“我妈说你是小密生的,你妈真不要脸。”
邻居也开始对泉源母女指指点点:“怪不得自己养女儿还能买下房子,原来是被别人包养的小老婆。”
你妈是第三者。
是□。
你是私生女。
你们家都不是好东西。
泉源开始变得沉默寡言。
母亲那样坚强温柔,但无法为她抵挡掉流言蜚语的伤害。
泉源的父亲会对别人说,这是我的前妻,这是我前妻的女儿。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人了解了内幕消息。
“男人是个老总,女人攀高枝搞大肚子结果人家不要她。女人听说男人孩子死了又带着孩子黏上去了。”
“哦这样啊。”
“哦,真不要脸。”
那个年代,单身的未婚母亲生活得如此艰辛。
泉源问自己的母亲:“爸爸妈妈真的没有结婚过吗?”
母亲沉默不语。
年幼的泉源并不懂得什么是默认,什么是疲惫无法开口的答案。她只是觉得非常难过……她觉得母亲的沉默让她非常难过……
泉源说:“我要把那个老巫婆赶走。”
泉源的母亲终于知道了女儿口中的巫婆是谁。
她有些严厉地说:“你不能这样叫阿姨。”
泉源说:“我们才应该跟爸爸住在一起。”
母亲说:“大人的事情你不要乱说。”
泉源无比委屈。
无比委屈。
——你们为什么看不出来呢?她就是个老巫婆。
泉源不太愿意到父亲家里去了,大人们也没有办法。泉源的母亲觉得女儿对男人妻子的敌意并不正确,她有时候会跟泉源说:“去看看爸爸,阿姨也说想你呢。”
泉源会觉得害怕。
但泉源真的很想念父亲。
阳历新年的那一天大伯来接她:“跟阿伯去爸爸家里好吗?”
泉源转过头看着母亲。母亲说:“妈妈要在学校办元旦联欢晚会,毛毛晚上再回来陪妈妈吧。”
泉源高兴地搂住伯父的脖子离开了。快到家的时候她问:“阿姨在家吗?”
“在的。”
泉源很小声地说:“我不想见阿姨……”
伯父也许没有听到。
元旦的这一天父亲非常繁忙。家里也来了很多客人非常热闹。泉源被交给继母,跟着继母去和父亲朋友们的太太喝茶打麻将。主人家刚刚经历丧子之痛,大家都没有把孩子带过来,泉源独自坐在会客室的小角落,穿着漂亮的红色呢子新衣裳,却像是圣诞夜里被赶出家门的卖火柴的小女孩。
继母跟相熟的太太们说笑,空挡里对她说:“你过来喝杯水,可怜巴巴地坐在角落里干什么?好像有人欺负你一样。”
泉源过去端茶杯,听到一些细细碎碎的说她没有教养上不了台面的闲话。
茶水很烫。
泉源又害怕又愤怒。
茶杯倒了下来,流淌过她的手臂,然后弄脏了漂亮的沙发椅面。
维多利亚风格的家具是真正的古董,名贵而舒适。继母发出一声惊叫把她拽过去:“毛手毛脚的,一点淑女的样子都没有!换个椅子面要多少钱你知道吗?真正的手绣布料,要到国外古董店里去买!真是败家子,什么样的妈生什么样的小孩。”
泉源被烫伤的手背是那样疼痛。
疼痛燃起了她的勇气。
她推了继母一把大声喊叫着:“不准你讲我妈妈!你这个神经病!不准你讲我妈妈!”
泉源其实很少能够接触这样粗暴的场面,继母的冷言冷语也很少直白地倾倒粗话。泉源会说的也只有神经病、笨蛋、坏人以及老巫婆。她没有更多的难听话来表达自己的愤怒了。
但她不知道神经病这个词汇给了继母那样大的刺激。
她不知道继母因为儿子的死亡患上了重度的抑郁症,所以才去国外疗养治疗。
抑郁症啊……很久以后泉源知晓了继母的病情。她想抑郁症真是自己的诅咒。继母的抑郁症折磨着她。母亲的抑郁症使得她拥有一段血腥的回忆。而她自己的抑郁症……她会有什么结局呢?像继母一样变成疯子,还是像母亲一样癫狂死去?
泉源不知道自己会有怎样的结局。
而在无数年前,年幼的泉源站在会客室里被突然歇斯底里的继母拎住衣领。
继母全无风度地叫嚷着,把一杯滚烫的茶水倒进泉源的衣领里。
泉源居然没有哭泣,她只是狠狠地狠狠地瞪着继母,没有喊疼,没有说话。
她在遇见继母之前从不知道女性会有这样恶毒的一面。前来做客的太太阿谀奉承,表面上劝导泉源的继母不要太生气,话里话外却暗含着私生女上不了台面的意思。那些话听就像是一根根小针扎进泉源的耳朵里。她原本是个清澈无垢不知世事的孩子,好不容被父亲接回家,心里满盛着向往与欢喜,但后母把她快乐的心摔进了尘埃。
她在这一天爆发了,也被深深地伤害。
小会客室里那些精致优雅的太太们都吓呆了,竟然没有人敢伸出手拦住泉源继母疯狂的行为。
破门而入的是泉源的伯父,随后泉源的父亲也进来了。
那实在是一个太过混乱的元旦日。
新一年开始的这一天,继母为泉源展现了世界疯狂与残酷的那一面。
泉源不记得伯父跟父亲是怎么小心脱下自己的小外套,把自己交给医生。
她的脑海里疯狂回响着继母声嘶力竭的喊叫。
“你把我的儿子克死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妈就是要咒死我儿子好让你住进来!”
“谁知道你是不是陈家的种!”
“当初要不是为了给鑫鑫配骨髓你以为你能进陈家来?!你果然连血型都不匹配!你妈恐怕都不知道你是谁的孩子!”
“小野种!”
“小野种!”
“你这个小野种!”
“就算我死了你那个烂货妈也别想嫁到陈家来!”
“你们别想好过!你们母女别想好过!”
这些话语仿佛诅咒,时时在泉源童年的噩梦徘徊。
她再也不愿意到父亲家里去。
她是那样渴望完整的家庭与父亲的疼爱,她是那样难过自己不是父亲的女儿。
大人们没有办法向她解释这个误会。也许谁也没有想到她会在昏迷之中听见继母疯狂的叫嚣。
然而……她还是那样渴望着父爱。
年幼的泉源曾经那样爱着自己的父亲。
然而她再也不愿意踏进父亲家里。
即使一小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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