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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酷夏,中都下起了一场大雨。
豆大的雨滴敲打在房檐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窗户开着,一阵风吹拂进来,让人困得摇摇欲坠。安喜就是这样撑不住趴在了桌面上,面前的书被风呼啦啦地吹开,还有些被飘进来的小雨打湿了。
突然一阵脚步声近了。
安喜一下子就被惊醒了起来,他匆忙地走到门边,打开了那扇门,而后便见陆长亭由安青引着走过来了。
因为一直习武的缘故,少年的身形很是挺拔修长,比起同龄人来都要高出一截。他穿着一身白衫,打湿的长发紧贴在了背上,就连额上和鬓角的碎发也因为打湿而贴紧了面颊。原本应该狼狈的模样,此时却偏偏带出了一种教人不敢直视的风采。
安青走在陆长亭身边的时候,就显得有些不大好意思。
要怪,那也只能怪这中都之中,连个比陆长亭长得更出色的姑娘都没有了。
人对美的事物总是难以抵抗的,陆长亭恰好就在美好事物之列。
“长亭!长亭!”安喜激动地对着陆长亭挥着手,他刚想踏出屋子来迎接,但是一阵风刮过来,安喜又本能地将脖子缩回去了。
陆长亭快步走上前来,一直紧绷着的脸这才绽开了一个笑容。
这会儿,一旁的安青更觉得不敢看了,他实在担忧自己多看上几眼,以后都难以找到心仪的女子了。
安喜见到陆长亭脸上的笑容,便仿佛得到了鼓励,卯足了劲儿想往陆长亭怀里撞上去。陆长亭早有提防,安喜一冲过来,他便伸手抵住了安喜的脑门。
安喜立刻露出了委屈的神色。
陆长亭淡淡道:“我先去换身衣服。”
安青在旁边补充道:“还得沐浴一番才是,免得着了凉。”
安喜这才收起了委屈,点点头,“去吧去吧,我在这里等你。”说完,安喜回去搬了个小凳子,还真就在门口等了起来。
陆长亭无力地抚了抚额。
安青忍不住笑了笑,忙唤来下人将安喜看住了,这才带陆长亭到另外的屋子里去沐浴换衣了。
“只能委屈长亭穿我从前的衣衫了。”安青低声道。
“无事。”这时候也没什么可挑的。
安青取来了他旧时的衣物,放在了屏风之上,待到陆长亭洗了个热水澡之后出来,便正好换上。
安青就在门外等着,门一开,陆长亭走出来,安青见着他身穿自己旧时衣物的模样,不由得面颊一红,顿时更为不好意思了。
陆长亭见了他这般模样,都觉得纳闷。
他在安家待了不短的时间了,也知晓安喜和安松友才是同出自安夫人的亲兄弟,而安青则是出自那位深居简出、胆小怯弱的姨娘。
偏偏三个人,被养出了全然不同的三种性子。
按照正常的套路来说,安青不应当是恶毒又心机深沉的吗?安松友那般不成器,而安青聪颖上进,又是姨娘的儿子,按理来说,应该是最得安父的宠。偏偏也不是。安父待三个儿子,唯有安喜最不同。
安家很奇怪,但仔细想一想便又觉得在情理之中了。
男子多疼小儿子,尤其是安喜还有一些缺陷,便更惹人疼爱了。看安松友的名字,他原本应当也是被寄予厚望的,只是他本身实在不太出色,比之安青差了一大截。谁能知道,渐渐地,跟在安父身边办事的人,便变成了安青。而看安松友整日混吃混喝、纨绔子弟的模样,竟是全然不觉危机感。
这些念头从陆长亭的脑子里飞快地转过,其实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儿。
陆长亭从下人手中接过头巾,一边拔腿和安青走在一处,一边抬手擦头发。
两人说着话,很快便到了安喜的屋子外。
随着陆长亭与安家的关系越加亲近,他再来到安家,便不再是被请到倒座房了。他可以直接入二重门,进内院,到安喜屋中去。
因为女眷完全是另一个小院子,倒也不必担心会撞上。
安喜的屋门是开着的,陆长亭走上前去,就见安喜还坐在小凳子上往外张望呢,姿势都不带变化一下的。
安青见状,忍不住笑了笑,道:“安喜对陆公子最亲近了。”
安喜坐在那儿听见了声音,立即站了起来,还点着头,不管安青说了什么,都跟着一块儿附和,“对啊对啊。”
陆长亭走上前拍了一下安喜的肩,“过来,该看书了。”
安喜站起身来,立即顺从地跟着去读书了。
陆长亭走到桌旁一看,上面的书都微微打湿了。
安喜立即撇开目光,露出了赧然的表情。
陆长亭也不生气,他本就是极有耐心的人。他拉着安喜一同坐下之后,陆长亭将书往安喜的跟前推了推,然后自己也找了书出来,随后就这样看了起来。
安青贴心地为两人关上了门。
和安喜一块儿,一待便是一整日,陆长亭那打湿的衣衫都被烘干了,外面的大雨却还未停歇。
正好这时候安父回来了,便留了陆长亭用晚饭。
安青打着伞前来,接他们到厅堂中去用饭。
不可避免的,陆长亭就又见到了安松友和安夫人。安夫人的面容很是冷淡,见了安喜也都是不冷不热的,全然不如安父对安喜的疼爱和看重。
安松友一见陆长亭进门来,就连连皱眉,像是极为不待见陆长亭一般。
陆长亭心底轻嗤一声,根本不将这人放在眼中。
从前他还以为安松友只是冲动了些,嘴烦了些,但如今他算是知道,安松友不仅烦人,还极为蠢,实在难以招人待见。难怪安父待安喜百般宠溺,却都不大正眼看这个长子了。
若是安松友日后继承家产,那毁了安家不是梦!
安父冷冷地瞥了一眼安松友,道:“像个什么样子?连客人都不知尊重了?”
安夫人立即出声打圆场,“好了,吃饭吧,这时候说这些作什么?”安夫人的嗓音很是温柔,不是语气上的温柔,而是一种嗓音天生的温柔。她一出言,安父便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对着陆长亭点头示意,请陆长亭在桌边坐下了。
因着有安松友这么个搅屎棍的存在。
陆长亭也没什么心思用饭,只简单吃了些,想着回去的途中再买些小点心就是。
一顿饭就这么沉默地过去了。
最后还是安父忍不住出声问:“长亭日后欲做什么?”其实站在安父的角度,他也认为陆长亭就这样过着实在太埋没了,但既然他没跟着燕王走,旁的外人也不好说什么了。何况以安父的眼光来看,他认为陆长亭不会停步于此的。他应该有更大的造化才是。
若是现在陆长亭有什么短期的谋生的打算,他倒是可以为陆长亭解决。
与人方便,便是与己方便。
“看风水。”陆长亭淡淡道,他看风水的名声都传那么远了,他也没必要遮遮掩掩了,何况如今他年纪已经不小了,寻常人家早就娶妻了。
安父微微皱眉,觉得这样有些不大好,但他也知道陆长亭是个有主意的,这时候他也更改不了陆长亭的想法,于是便爽朗笑道:“好!日后若是有何为难之处,告诉我便是!”
与安家打了几年的交道,也算是有几分交情了。
陆长亭很清楚安父是个什么样的性子,现在他若是真遇了麻烦,再求助于安父,他便没那么多的心理负担了。
于是陆长亭点了点头,见他点头,安父脸上的笑容便更浓了。
安松友忍不住道:“自己儿子不帮,倒是帮起外人来了。”
安夫人目不斜视,装作没听见大儿子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陆长亭差点噗嗤笑出声来。
关键是安松友根本不值得人对他好啊,就连安喜对这个大哥的感情都不如从前了。这几年过去,安喜是越来越讨人喜欢,安松友却是越来越讨人厌。办的事儿一桩不如一桩,让安父发了好几次火。
这次他就和人做生意做赔了,现在指望着安父帮忙,偏偏安父不肯伸手,现在可算是被安松友抓住机会来抱怨了。
安父根本就不搭理他,安父起身道:“既然长亭也用得差不多了,那我便亲自送长亭归家吧,外面的雨太大,别淋湿了。”
幸而此时陆长亭早已经换回了自己的衣裳,不然被安松友看见他穿着安青旧时的,怕是又要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了。
陆长亭也不拒绝。
外面的确雨很大,伞遮了跟没遮是一样的,还是坐马车回去来得好。
安父很快命下人备马车去了。
安喜左看看右看看,出声道:“我也要一起送长亭。”
安父极为宠他,此时自然不会拒绝,当即就抱着安喜一块儿出门了,撑着伞上马车的时候,安父自己大半个肩背还被淋在了雨里头,安喜则被护得很好。
马车很快驶离了安家,等将陆长亭送进屋,陆长亭也就顺带请安父在屋中用了点茶水。
这还是安父头一次到陆长亭的家中,他打量一圈,有些惊讶。
“这里可是不容易买到的。”安父感叹道。
陆长亭也不遮遮掩掩,点头道:“这里是燕王令人准备的。”毕竟朱棣已经不在跟前了,陆长亭便也未再开口称四哥,不然总让他有一种诡异的炫耀感。
安父并不惊讶,他就料到陆长亭和燕王是不可能闹翻的,若是真得罪了一个王爷,陆长亭能活得这样好吗?那自然是不可能!那些人实在太会揣测了,却忽略了许多细节。而此时安父再看这座宅子,也不得不打心底里称赞,陆长亭虽然年纪轻,但的确是奇人啊!
能做到宠辱不惊,丢开手时半分也不留恋。莫说他了,怕是比他年纪大上许多的人,都未必能做到。
陆长亭若是知晓安父心中所想,定然会忍不住道,你看见我宠辱不惊,那是因为我的舍不得早就表现过了,只是你没见着而已。
安父因为肩背打湿的缘故,并没有停留太多,他带着安喜坐着马车回家去了。
陆长亭则是炖了锅热汤,然后放了些蔬菜进去。再翻出点心来。虽然不多,不过能顶上这一阵了。
他舒舒服服地加了个餐,然后等消了食,便裹着被子窝在床上继续拾起许久未曾看的话本了。
听着外面的雨声,陆长亭看得很是满足。
其实这样的日子就够了。
看看风水,赚点小钱,身边有两个朋友,虽然都蠢了点儿。毕竟他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可发愁的啊,就算外面的流言说得再厉害,也都影响不到他半点。
他就不去给朱棣拖后腿了。
陆长亭合上话本,懒懒地打了个呵欠,然后便窝在床上睡着了。
半夜雨停了几个时辰,谁知晓待他第二日醒来,却又是下起了雨,趁着晨起时分雨还不算太大,陆长亭便匆匆拿上伞出门采购食物了。他总不能饿死在屋里吧?寻常人家都还好,换做他,他虽能吃苦,但他不会种菜啊,因而那小院子里除了两三朵小花,和两棵大树,别的什么也没栽种。
既然不会种菜,那便只有靠买了。
等买了菜和点心以及一些热食回来,雨便下得大了。
陆长亭看了看天空,初步推断这几日应当都是大雨,既如此,那他便不往安家去了,风水自然就更不会去看了。就留在家中休息,倒也快活舒坦。
而这一场雨也的确没出陆长亭的意料,大雨下了足足四天。
可想而知雨停之后,城中城外有农田的百姓,又该是如何一片哀嚎了。陆长亭看了看院子里湿漉漉的泥地,心底升起了点隐忧。农田遭殃,可就不单单是百姓的苦痛了,他这个全指着从菜农那里买菜的,万一没得吃,那也会倍觉苦痛啊!
陆长亭又在家歇了两日,随后便出门买食物去了,出人意料的是,他竟然还能采购到他想要买的食材。陆长亭松了一口气,提着到手的食材便欲往回走。
而这时候,中都城却不知为何突然乱了起来。
有人一边奔走,一边口中叫喊道:“杀人了!杀人了!”
两旁有人听见,忙出声问道:“谁死了?谁死了啊?”
陆长亭微微皱眉,总不会是有什么杀人犯跑到街上来了吧?他犹豫了一下,随后加快了脚步,这样的时候是万不能掺合进去的。
随后,有人更惊慌地跑过来了,路人忙问道:“怎么回事啊?到底出什么事了?”
那人道:“安家庶子死了!”
安家?
陆长亭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两个字,于是他的步子一下子就停住了。安家?这中都之中,除了那一个安家,哪里还有第二个安家?陆长亭的心紧了紧。安家庶子,是安青。安青死了?
陆长亭是当真没想到,几天前那一次竟是他见到这个模样清秀,会羞涩脸红的青年,的最后一面。
那安喜呢?安喜有没有受伤?
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死人?陆长亭咬了咬唇,还是没敢直接过去。
陆长亭叫住那疯跑过来的人,问:“报衙门了吗?”
那人上气不接下气,“已经、已经有人去报了。”
陆长亭便退到路边去静静等候了。等衙门的皂隶前来,他再跟随他们一同前往安家,这样便稳妥多了。陆长亭此刻是很牵挂安家的安危,但他更有自知之明,不会冲动之下就去做没头脑的事。
皂隶来得倒是很快。
谁让安父可是粮长呢?皂隶如何敢怠慢?他们带了兵器,小跑着走过了街道。陆长亭也立即拔腿跟上,幸亏他这几年功夫没有白练,这会儿要跟上去倒是轻松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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