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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天一别,小友安好?

这八个字不啻于晴天霹雳,轰的苏慕歌良久回不过神。

灵识洞天内出尘脱俗,令她仰慕万分、又暗自引为知音的大能,竟然就是裴翊口中阴险恶毒的幽都大长老焰魃?

那个弑杀亲兄、逼死王嫂,又将亲侄儿丢进焚魔窟的恶魔?

无论如何,也联想不到一起去啊。

见她突然如遭雷劈似的停在半空,桑行之也不由止步,思虑片刻,折返回来,不动声色的打量她一眼:“怎么,你果然是认识他的?”

“确有一面之缘,但却是在梦中。”

“梦中?”

苏慕歌便将原委一一讲给桑行之听。

桑行之听罢也是大感疑惑,沉吟道:“灵识洞天乃是化神大神通所创设出的虚无天地,若非主人相邀,哪怕诸天神佛、至亲夫妻也无法擅入。你与焰魃素未谋面,相隔数万里,为何与他心意相通?”

“心意相通”四个字,又是一道天雷轰下来。

苏慕歌苦着脸道:“师父,若连您都不知,徒儿又岂会知道?”

桑行之毫不掩饰自己的忧虑:“慕歌,就此事而言,我不知是你的一场大机缘,还是一场大劫难。总而言之,你自己得有个心理准备。”

“准备什么?”见他慎重其事,苏慕歌也不由紧张起来。

“我也有一处灵识洞天,洞天之内……”桑行之琢磨了一下语言,大抵觉得太过高深,以苏慕歌目前的境界理解不了,便换了一种说法儿,“这么同你说吧,世上若有个与你无亲无故之人,可以如入无人之境的进入且窥探你的识海,你会如何?”

“我会倾尽全力将其诛杀!”

言罢,苏慕歌心头骇震。

她明白师父的意思了,随意进入焰魃的灵识洞天,对他而言,无疑是一种巨大的挑战和威胁。

桑行之轻轻在她肩头一拍,安抚道:“师父在,你且安心。想在我眼皮子底下动我徒弟,管他焰魃如何狠辣,也只能是想想而已。”

“可是师父。”直到如今,苏慕歌仍是难以置信,“灵识洞天,合该是此修者灵识深处最真实的存在吧?”

“是。”

“可凭我如何看,焰魃都不是一个残忍嗜杀之人啊。”

“慕歌,在魔域这些年,你或许接触了一些尚算良善的魔人,误导了你的认知。但你师父我同魔人打了半辈子交道,体悟自是比你要深。”桑行之的目光,向熔炉的方向掠过,“魔人虽说带了一个人字,但他们终究不是人,与我们的身体构造、思维观念可谓天差地别。亘古以来,便未曾受过道德约束,并无良知概念。天性酷戾,睚眦必报,贪婪邪恶才是他们的本质。所以千万年来,为天道所不容,飞升者寥寥。”

苏慕歌张了张嘴,许久才闷声道:“师父,容徒儿僭越一言,徒儿觉着您这话未免太过武断,有些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嫌疑。”

“那是因为你幸运的生在一个美好时代。魔族大门关闭,幽都王积威犹存,十洲三岛经过数百年休养生息,正处于安静祥和。”

桑行之并不计较她的犯上,一扬手,祭出一柄略有些残破的断剑,“在我和你萧师叔成长的年代,魔族大肆入侵,四处兴风作浪。我所有亲人,族人,全都是死在他们放出的妖兽魔兽之手,他们无恶不作,妄图以真魔之气污秽整个十洲三岛,扩展他们的疆土。我亲眼看着他们猪狗一般屠戮我们的同胞,手段残忍到超越我的认知,而我年少时所修的剑道,正是诛魔之剑,拜入蓬莱时曾立下宏愿,此生修行只为除魔卫道。”

苏慕歌深吸一口气:“那您的诛魔剑,为何折了?”

桑行之弹了弹断剑,只轻叹道:“往事远矣,不堪回首。”

一挥袖,收了剑准备走。

“师父,请您等我一下。”苏慕歌思忖再三,还是决定回去找裴翊交代几桩事情,“我想起我有东西落在浮风那里了,待我取来。”

“依我看,你是将心落在浮风那里了吧?”桑行之收起伤感,突然就揶揄她一句。

“师父您说什么呢?”苏慕歌眼珠子差点儿蹦出来,“非常时期,能不能收起您的老不正经,真挺吓人的。”

嫌弃的摇摇头,转身御风飞回熔炉。

桑行之望着她的背影,面色倏然变的有一些凝重。

之前聚窟洲,即便算出同她有份师徒之缘,也不愿收下她,正是因为替她卜卦之时,只瞧见朱厌凶兽的影像,其他一概不得而知。而朱厌现世,天下必有兵燹之灾,将给自己,更甚者将给蓬莱带来灾劫。

不过眼下看来,卦象虽无误,朱厌却并非她本命之格。

那寓意着她势必会招惹上重煞之人。

他怎么就忘记了,幽都王族一脉,正是以朱厌恶兽为守护图腾的。

秦铮渡是情劫,她渡的,或许是生关死劫。

搞不好,就会像他手中诛魔剑一样,折在这些魔人手中……

苏慕歌折返熔炉的时候,裴翊也正好出来,两人在火山口上方碰了个正着。

“我正要去寻你。”

裴翊摊开手,递给她一方玉盒,里面盛着冰蚕蛇的精魄。

一趟魔神殿之行牵出冗多杂事,他不提,苏慕歌险些就给忘记了,道了声谢接过手中。拢着眉,纠结有些事情该不该立即告诉他。

裴翊见她独自折返,知她有话犹豫着要说,也不催促。

第一桩是关于九夜笙就是噬魂剑皇一事,苏慕歌无比纠结,以裴翊的个性,估计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刻冲过去将九夜笙给毁了。

她不希望九夜笙丢了性命是一码事,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顾虑。

当年裴翊杀了那兽形魔领袖之后,噬魂剑随之自爆,引地狱之火焚毁魔界。不知今时今日,毁了幼小良善的九夜笙,是不是也能引起如此严重的后果。

她决定先问一问师父,自己心里有个谱之后再告诉他。

第二桩,就是她与焰魃一番神交之事。

苏慕歌心里头凉了半截,怎么一桩桩一件件像是商量好了一样,全都要朝裴翊心窝里戳刀子?

“那个……”

“恩?”

“师父给我送来一张帖子。”苏慕歌想起之前他的恳求,提前告诉他,至少让他有个心理准备。于是一咬牙将帖子取出,递给他。

裴翊接过手中,垂下眼眸:“谁的帖子?”

“幽都大长老、你叔叔下给我的帖子。他邀请我三日之后,前往天机城参加他的寿宴。”

裴翊正欲掀开帖子的手,蓦地僵硬了片刻。稳了稳心绪,才将帖子翻开,继而看到那八个字,并咬牙切齿地念出:“洞天一别,小友安好?”

“你别误会。”探一眼他紧绷的唇线,杀气腾腾的眼眸,苏慕歌咽了口唾沫,将之前解释给桑行之的话,又解释给裴翊听了一遍,“事情就是这样的。”

裴翊寒着脸盯着她看。

苏慕歌连忙澄清,指天誓日地道:“我发誓,我真不知道他是焰魃,否则我一定不会同他谈什么琴音,论什么茶道,悟什么人生。”

她躲都来不及啊。

那根本不是她现在能够招惹的人物。

“走。”裴翊将帖子还扔给她。

“走?”

“我随你一起去一趟天机城。”

****

天机城同玄武城一样,位于魔域边陲之地,距离幽都甚远。许是寿宴将至的缘故,城里城外拥挤不堪,连进个城门都得排队,审查十分严格。

明日寿宴,天机城门今日大开三道。

两旁侧门是给寻常魔人通过的,正中大门则候着几位天机魔将,恭迎各路天魔侯贵族。以桑行之的身份,加上手持天机侯爷亲自下的帖子,自然也是由正门而入。

至于裴翊,在靠近天机城时便不见了。他自有进入的法子,苏慕歌也不操心。

而她与桑行之同行,摘了魔气手套,以道修的身份示人。

道修的出现,还是在城门外引发一场骚乱,尤其对方还是十洲三岛蓬莱仙尊。如今这一辈的真魔,见过道修的并不多,许多魔人都向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包括一些天魔贵族。

一时间,苏慕歌有一种被展览的错觉。

桑行之亮过帖子之后,苏慕歌随后亮了帖子。

魔族等级森严,自己不亮帖子的话,就得滚去两侧偏门排队。

其实作为桑行之这大煞星的弟子,魔将们本着能躲则躲的原则,她只需老实跟着也是能由正门入的。但明晃晃的帖子这么一亮,几位魔将气的险些厥过去,心道你丫故意弄张假帖子来糊弄,是闲着没事儿来戏耍他们的吗?

找抽的吧!

原本对道修便堆满仇视,有一魔将忍不住就想趁机发难。

旁边立刻有魔将拽了拽他的衣袖,向他摇摇头:“侯爷嘱咐过,桑行之以及他的徒弟,要以王族最高标准来招待,怠慢者死。”

那魔将这才作罢。

“桑行之!”

背后突然传出一道惊讶、愤怒的声音,苏慕歌转过头,只见一行魔人至半空飞船震衣落地,为首之人威风凛凛,却一脸爆红。

两侧排队入城的魔族人呼啦啦跪了一地。

苏慕歌瞧见他身后面色不愉的火罗刹,遂确定此人身份,乃炎武侯焚天。

桑行之压根就没回头,似不曾听见,只管提步走。

炎武侯丝毫不顾身份,大步冲上前拦住,指着他道:“怎么,装不认识啊,别以为弄了头白发老子就认不出你了,我说你他妈怎么又跑来魔界了?”

此话一出,他的四个孩儿全都是目瞪口呆。

应是从未见过他们的父侯大人在人前如此失态。

“同你一样,焰魃请来的。”桑行之不以为意,扬了扬手中帖子,“还有点儿规矩没,后面排队去。”

炎武侯还未来得及说话,又听一个冷漠的声音穿进来:“焚天,你又在显摆什么?”

“狄残废,这里有你插嘴的份吗?”炎武侯冷眼一睃,瞬间恢复一派王侯的气势,苏慕歌心口一阵涤荡,其他魔人则战战兢兢。

来人乃天残侯狄疾,果真是个残废模样,慵懒的倚在藤椅上,被四名魔族少女抬着。

他身后除却小公子梓牧以外,一水衣着暴露的妖娆魔女。

尤其是站在梓牧旁边的那一个,柔柔弱弱,低眉顺目的,怀抱一柄七弦琴,与其他魔女的身份明显不同。

容色苏慕歌欣赏不来,但看周遭魔人垂涎的模样,应是个大美人。

苏慕歌下意识的向桑行之身畔靠了靠。

她可没忘,她在迷宫内害死的白浊,正是天残侯的大儿子。

然而,饶是天残侯想破脑袋想不到她身上去,目光只若有似无的绕在火罗刹身上。连带他宝贝儿子,派去魔神殿内的金丹家臣全都死绝了,他连发生何事都不知道。本以为是火罗刹干的,却也一直怀疑她是否真有这般通天的本事,直到听说有一个天魔人以一人之力杀出幽都。

此魔是谁,火罗刹想必知道。

“你看我做什么?”火罗刹心里怵得慌,但父亲在身边,她直接鼓着腮帮子瞪回去,“白浊已经死了,婚约自动解除,休想再打我主意!”

“你这毛丫头的脾气,真是越来越辣了。”天残侯也不生气,摸着下巴咂咂嘴,“白浊死了,无福消受,我这做父亲没死,你还可以嫁给我。”

“不嫌弃的话,我替哥哥接手也成。”梓牧优雅的摇着折扇。

“做你们的春秋大梦!”火罗刹像只炸了毛的刺猬,天残侯她不敢打,遂将一道天雷轰向梓牧,“老的荒淫无道,小的斯文败类,上梁不正下梁歪!”

梓牧只有金丹初期,自然抵挡不住。

也不指望他那冷血的父亲会出手帮忙,如若平时,梓木定要吓死,但今日不同,他身畔还有疼爱他的姐姐在。

只见他身畔抱琴的女魔,纤细的手指在琴弦之间灵巧一拨,如蝴蝶翩跹,无声息间便化解了火罗刹的攻势。听她淡淡一笑,声音好似银珠落玉盘:“罗刹妹妹,明知我父亲和弟弟是在说笑,你又何必动怒呢?”

火罗刹红眸骤紧,仿佛这一刻才瞧见她,嗤笑道:“焦娓,多少年不曾见你抛头露面过了,如今为争这天机侯夫人的位置,你也是拼了啊。”

焦娓换了个姿势抱琴,歪着头看她:“那罗刹妹妹至此,莫非只是来斗嘴的?”

一句话堵的火罗刹气闷至极。

当她想来啊!

还不是被她父亲给逼着来的?!谁稀罕什么王族血统,谁稀罕什么魔族大能,那位幽都大长老终年神出鬼没,她连见都不曾见过,谁知道是圆是扁?

她现在突然觉得,白浊死的也未免太早了。

不过,借力除掉他的神秘人究竟是谁?

火罗刹狐疑着将目光投向苏慕歌。

苏慕歌一直关注着她们,察觉苗头不对,赶紧避开,装出一幅若无其事的模样,低声询问桑行之:“师父,天机侯摆的不是寿宴么,她们看起来怎像是选妃一样?”

“因为……”

桑行之只开了个头,就有人打着哈欠接话:“因为寿宴只是个幌子,长老会施加压力,逼着焰魃那厮娶位正儿八经的夫人,绵延一下王族子嗣才是正事儿。殊不见,这两家侯爷的儿女都能当众丢人现眼了,我们天机侯爷仍旧孤家寡人,多不应景儿啊。”

此话一出,焦娓和火罗刹同时羞愧的向后退了退。

天残侯和炎武侯的脸色亦有些难看。

苏慕歌寻着声音望过去,说话之人是从城内走出来的。

十五六岁的少年人模样,长发垂散,眼圈乌沉,瞧上去有些恹恹无神。与他同行之人苏慕歌认识,正是四长老姜颂。

那这位,应该就是三长老红濛。

“仙尊,在此恭候多时了。”红濛和姜颂一起拱了拱手。

“有劳两位长老。”桑行之竟然敛衽,破天荒行了个周全之礼。

这令苏慕歌大惑不解,他这礼数不是行给姜颂的,那便是冲着红濛。苏慕歌不由再打量红濛一眼,估摸着元婴境中期修为,不是她眼界高,只是按照师父的标准,似乎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两位长老压阵,门里门外顿时静了下来。

桑行之随着红濛一起进了城,姜颂似乎故意走慢了些,同苏慕歌错开一个肩,并隐隐结下一层隔音结界:“听说焰魃下了帖子给你,可有此事。”

苏慕歌颔首:“确有此事。”

姜颂思虑道:“那裴翊知道么?”

听他提及裴翊,而不是浮风,苏慕歌怔了怔,看来他一早知悉裴翊的身份,且和他暗中有着联系。或者是在诈她?不会,裴翊说过,姜颂是效忠于幽都王的。

“他知道。”

“人呢?”

“应该已经进城了。”

姜颂沉了沉脸色,没再问什么。

而这厢红濛也在同桑行之聊天:“行之啊,当年不是答应过我,今后不再来魔界了么,出尔反尔,可不是什么大丈夫所为。”

“大丈夫能屈能伸。”桑行之笑笑,“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即便来了,对你们、对魔域又有什么妨碍么?”

“唔,说的也是,今时不同往日,你如今已是十洲三岛第一人,倒是我庸俗咯。”红濛抬眸望着黑压压的云层,打了个哈欠,“不过你来的不凑巧,魔界眼下,正面临一场浩劫,这天啊,保不准哪天就要变了咧。”

桑行之的脚步微微一滞。

红濛也放缓了步子,漫他一眼:“我虽没有妹妹那样精准的预言天赋,但身上也流着巫魔的血。我的预言提醒我,这趟子浑水,最好不要沾,若是一定得沾,就先把自个儿身边洗干净了。”

“多谢。”桑行之再度微笑,“特意来提醒我。”

“我没提醒你什么。”红濛啧啧道,“我只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多的。”

“顺便瞅准时机推波助澜一把。”

“你看,咱们就是如此情投意合。”红濛终于露出一个会心笑容,感慨道,“只可惜,属于我们的时代已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啊,如今萧卿灼没了,你也得了道,凭我一人,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桑行之随着他笑,也不提青木的事儿。

红濛又疑惑着问:“行之,你比我聪明,你说焰魃究竟存的什么心?”

“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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