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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上诸人隐闻远处骚乱,顾不上堂下的许仲等人了。他们中有些人,如县尉刘德、主簿秦干、刘儒等或居县廷高位,或为县令亲信,或为县里大姓子弟,皆知前些天荀、刘诸族请县令整点军备、防民生乱之事,登时把“夜召”、“甲士”、“骚乱”等事儿联系在了一起。

秦干直起腰,跽坐问道:“县君夜召下吏等入寺,远处又闻骚乱。敢问县君,可是百姓生乱?”

荀贞也听到了远处的骚乱,心道:“先前,我与小任催马疾驰,紧接着,许仲、江禽等人大队入城,人马嘈杂,声闻四方,县里的百姓估计都被惊醒了。这骚乱的也许是不知内情的百姓,但更有可能是太平道在县里的内应!”

情况紧急,没工夫给秦干等人解释,他起身出席,跪伏堂上,说道:“如今寅时,夜阑人静,一点声响就能传遍全城。不管在远处骚乱的是谁,都必须立刻将之制止,否则/民心不稳,会酿成大祸。请县君速派人前去平定!”

带兵的最怕炸营,治民的最怕夜乱。夜深人静的,大部分的百姓不知底细,奸猾之辈也会趁乱浑水摸鱼,十个人的骚乱就能带动百人,百人的骚乱就能带动千人。如不立刻加以制止,用不了多久,满城都会乱起来。到那时候,也不用太平道来攻城了,城池自己就陷落了。

县令连连点头,说道:“对,对。”急令县尉刘德,“刘尉,你马上带吏卒去平定乱民!”

刘德不知详情,荀贞怕他坏事,说道:“县里吏卒少,还得护卫县寺。刘君身为右尉,不可轻动。县君不如遣一大吏,贞再派一些门下宾客配合,赶去平定。”

县令俨然把荀贞看成了主心骨,觉得他说的每句话都对,点头不已,说道:“君言甚是,君言甚是。……,就请秦主簿走一趟吧!”

秦干和荀贞是老相识了。

荀贞初出仕,任繁阳亭长的当天就碰上了“许仲杀人案”,当时,县里派去办理此案的就是秦干和刘儒。那天封查许仲家,面对一群抱有强烈敌意的轻侠,秦干凛然不惧,胆色十足。相比堂上的其它吏员,他确是最合适的人选。且他久在县中为吏,在县民里的威望也比较高。

他起身应诺。

荀贞和他同至堂门口,小声把今夜发生的事儿迅速地给他说了下,最后说道:“远处的骚乱,以我看来,极有可能是妖道在县里的内应闻大队人马入城,疑事泄露,不能自安,故提早发动。”寻常百姓没有组织能力,即便听到了人马入城声,也很难这么快就聚集骚乱起来。

秦干以为然,说道:“你放心,有我去,乱不起来!”

“有君前往,我自无忧。”

荀贞环顾堂下,点了大小高兄弟的名字:“高甲、高丙,你两人带本队人马,从秦主簿前去平乱。”

高甲、高丙齐声道:“诺!”

他两个本就胆大,又跟着荀贞办过不少大事了,丝毫没有惊乱之色,浮现脸上的唯有兴奋。

秦干没有认出高家兄弟就是那天围在许仲家外的轻侠之一,看他二人披甲执兵,立在夜雪下,雄赳赳、气昂昂,赞道:“真壮士也!”拱手说道,“今夜平定骚乱,多多倚仗诸君了。”

高家兄弟认出了他,敬他胆勇,倒也没有失礼,答道:“主簿请先行。”

秦干下堂,手按腰剑,半点迟疑没有,大步往寺外去。高家兄弟向荀贞行了个礼,紧随其后。荀贞目注他们出了院门。很快,传来高家兄弟的喝令。人声、马嘶,大约二十来人渐渐远去。

……

荀贞对县令说道:“我家宾客已到,骚乱处也已有秦主簿去,事不宜迟,就请县君下令,即刻开始清洗城内。”

他虽然对许仲、江禽、陈褒、高素等人夤夜前来存有惊疑,但眼下仍不是问话的时候。

县令说道:“好,好!君请下令。”竟是把大权全部交给了荀贞。

事急从权,荀贞不推辞,便在堂上诸多吏员众目睽睽下,转回身,面向堂下,分派指使。

“江禽。”

“在。”

“县里太平道信众首领、波才党羽的分布情况你最清楚,今夜洗城,以你为首。”

“诺。”

“大苏君、小苏君。”

“在。”

“在。”

“你二人稳重有谋,骑射勇武,今夜之事,以你二人为辅。”

“诺。”

“城中数万百姓,不可惊扰。今夜洗城,只诛太平道!尔等麾下若有骚扰良家,借机生事者,我家法不饶。”当着县令、诸吏,没法说“西乡院规”,改为“家法”。

江禽、苏家兄弟应诺。

“留下百人守寺,其余的你们都带去,分头行事。天亮前,我在这里听你们的捷报。”

“诺!”

江禽、苏则、苏正领命,向荀贞一拜,急出县寺。不到半刻钟,寺外的轻侠已被江禽分派停当,除部分留守外,其他的由江禽、苏则、苏正等分别统带,按图索骥,各自奔向目标。

人马远去,寺外复归平静。

荀贞一连串的命令,指挥若定。江禽等人闻令即动,雷厉风行。这一切,让堂上诸吏神驰目眩之余,即使再愚钝,也猜出县里出现了大事。

刘儒颤声问道:“县君,太平道反了么?”

县令说道:“今夜荀君遇刺,行刺者是本郡太平道渠帅波连宾客,……。”

……

县令在堂上给诸吏转述荀贞今晚的经历,荀贞趁这空闲,下到庭中,召许仲、陈褒、高素、冯巩诸人近前,问道:“你们今夜悉至,是不是西乡出了变故?”

许仲沉稳地答道:“是。陈牛聚众,欲图作乱,为乡人所杀。吾等闻讯,唯恐县中生变,不敢迟延,遂集合众人,冒雪夜驰,赶来县中护卫荀君。”

“陈牛聚众,欲图作乱?”

“这件事是阿褒最先知道的,通知我等的也是阿褒。具体情况得由阿褒来说。”

“阿褒,你将详情道来。”

陈褒应声说道:“今晚戌时末,小人刚睡下,有人敲亭舍的门,一边敲门,一边大叫。小人和杜君、繁家兄弟、老黄起来,开门见是原盼等人。原盼衣裳染血,提了个首级,跪在门外,开口就说:‘陈牛欲反,已被吾等斩杀,首级在此’,请我立刻来给荀君通报此事。”

“陈牛谋反,原盼斩之?”

“是。原盼说,今晚,陈牛宴请西乡各亭诸里的太平道‘上师’,在席上,露出招揽他们、谋反作乱之意。荀君早在任繁阳亭长时,就给原盼他们里买桑苗;去年旱灾,又多亏荀君分粮,乡人才能免为饿殍。原盼说,如果从陈牛反乱,从此污了他们的清白家声不说,叛兵一起,颍阴县首当其冲,他们感念荀君恩德,不愿陷荀君死地,因斩杀陈牛於席上。”

“原来如此!”

荀贞面上神色不动,心中暗呼侥幸。幸好原盼感念他的恩德,没有被陈牛招揽。要不然今晚就不是许仲、江禽、陈褒等人来护卫他,而是西乡变成战场了。西乡太平道如果谋反,首要除去的就是许仲等人。敌暗我明,即使许仲等能够杀出一条血路,自身也会折损不少。

陈褒继续说道:“杀了陈牛后,原盼等就夜投亭舍,来报此事。我与杜君听闻后,略作商议,遣人去庄中告知许君、江君,请他们带人来舍外汇合。又遣人去请高君、冯君来。又急召受训的里民。除留下了些人分头去接小人等的家眷,护在庄中外,余下的都随小人等连夜赶来县中了。”

边儿上一人笑道:“荀君,阿褒说的不对。”

说话的是史巨先。他也是受训的里民之一,且是“什长”。

荀贞问道:“哪里不对?”

“阿褒说他与‘杜君略作商议’,这句话大大不对。”

“怎么不对?”

“老杜无胆!直等到俺们在亭舍外集合时,他尚惊骇恐怖,汗出浃背,口不能言,坐不能起。问他话,他只胡乱点头,半个字也没有,如何能‘略作商议’?遣人去通知许君、江君,派人请高君、冯君,召里民集合,夜驰颍阴,这些都是阿褒一人做的决定。”

史巨先与陈褒交好,不乐意看他把功劳分给杜买,故而“揭发”他所言不实。其实,就算他不说,荀贞心中也有数。繁阳亭舍里现今诸人,能用者,可信者只陈褒一人而已。

“阿褒,多亏你了!”荀贞拍了拍阿褒的胳膊,由衷地说道,末了问道,“原盼立下大功,怎么没来?”

“小人请他镇守乡中,安抚太平道信众。”

陈牛死了,为防西乡的太平道信众再生变乱,不能不留下原盼坐镇。荀贞颔首,说道:“你处置得甚是。”问道,“陈牛的首级带了么?”

“带来了。”

史巨先跑出寺外,取来一个革囊,呈给荀贞。

打开观看,囊中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头,睁着眼,一副惊骇而死的样子。

从这个人头上凝固的表情,荀贞可以想象出在陈家夜宴上,觥筹交错间,席上主宾貌合神离;一言不合处,原盼等人暴起拔剑,将陈牛刺死酒案上,又取其首级,威吓陈牛余党的场景。

他想道:“原盼慈眉善目的,似个得道长者,不意也有此等辣手。”

想来,原盼等不愿从贼,除了感念他的恩德外,大约也还有惧他威行的缘故。就不说他在北部督邮任上时手刃沈驯,驱逐浊吏,威震郡北,只他在西乡任职时,夜半击贼、诛灭第三氏满门,这些,可都是原盼等人亲见亲闻的。

他自嘲似的一笑,心道:“想不到我乳虎之名,不但令波连顾忌,且使乡人恐惧。”沉吟了下,又想道,“陈牛是波连的党羽。他今夜吐露反意,说明两件事,其一,波才、波连不是在今夜举事,其二,他们举事也就在这一两天了。颍阴有我,经过今晚的清洗,大概可保无虞,但郡中别的县就难说了。……,此事,得尽快上报太守府。”

尽管文太守不待见他,於公於私,这件事不能隐瞒。

他对许仲、陈褒说道:“你两人随我登堂,把今夜西乡之事告与县君知道。”

……

三人登入堂内。

诸吏从县令处知道了荀贞今夜遇刺及他召宾客救城等事,看荀贞的眼神大不一样了。

有惊叹,有佩服,有为他后怕。

谢武说道:“我早知荀君英武,未料英武至斯!”他是荀贞任西乡有秩蔷夫时的前任,所以能被擢入县廷,就是沾了荀贞“夜半击贼,剿灭群盗”的光。

荀贞谦虚两句,命陈褒把陈牛的人头从革囊里拿出,献上。

县令养尊处优,哪里见过人头?不止是他,堂上诸吏多也没见过,都被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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