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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祎不会不知,外面将她辱骂得如何难听。唐潆不想她总听闻污言秽语,便不让她接触,自己更很少在她面前说起朝堂上如何如何,免得她闲暇时想起来,心中难免不快。

故而,唐潆执意立后,不仅是想给颜祎名分,使她们二人既有夫妻之实更有夫妻之名,更是希望,颜祎能如从前那般,成为这座宫城的主人。如是这般,她有了皇后的身份,才能名正言顺地驱使人,压制人。

这世上,素来是弱肉强食。

两人入殿后,便依靠桌案坐了下来。

胭脂不知从哪儿溜过来,轻盈地塌下腰身,便钻进桌案底下,蜷缩成一团懒洋洋地喵呜叫唤。

桌案上散乱堆叠着书册、纸张,不像颜祎一贯严谨整洁的风格。唐潆随手抽出其中一本卷帙,看了起来。适才路上,唐潆与颜祎说了绮玉的事,颜祎当下还在续说:“在外藩王各有志向,或诗书自娱偏安一隅,或励精图治意欲不臣。你阿爹在时,八王作乱过一次,惩戒得狠了,藩王皆已收了不少心思。”

“嗣君虽好,有人想做,却更有人不敢做。建宁王与康王既如此主动,便是自己并无本事作乱,欲投石问路,向你示好。嫣然抑或绮玉抑或旁的小孩儿,你倘若喜欢,便先收养起来,慢慢教养相看。虽说三岁看小七岁看老,但禁宫不比封地,权势之类,耳濡目染久了,总难免生变。”

“日久见人心。”

颜祎素来寡言少语,如此长篇大论通常是她要教自己行事。唐潆心中满是暖意,看了手上这本卷帙,却不由怨怪起来:“阿娘,你又不听我的话了。”

颜祎正轻啜着茶,闻言被茶水呛得咳了几声,唐潆忙过来给她抚背,口中还是怨言:“桌案上这许多书,你让人念与你听,你再行思忖考虑。如何防患蝗灾,更写了满满几页纸,我离京这些日子,你是否没有好好休息?”

久旱必蝗。

肃州去年大旱,今岁夏秋两季必有蝗灾。天灾*,去年百姓已过得水深火热,都起义作乱了,今岁又哪能放任不管?

被自己的女儿像教育小孩一般责怪的滋味,颜祎当真是头一次体会。自母亲去世以后,从未有人对自己说过这般话了,颜祎本觉得有些窘迫,但很快便释然了。她只避重就轻地淡笑道:“闲来无事罢了,书是忍冬念给我听,字亦是我口述她代笔,并不繁重。我每日都休息得很好。且都是我粗浅的薄见罢了,你可先拿去看看,再与大臣商榷。”

担心被唐潆反驳,她顿了顿,又道:“小七,你一个人会很累。”

唐潆刚想开口说话,颜祎又低声说:“我一个人,有时也会很累。如今这般,才好。”

一个人治理偌大的国家会很累,一个人固守心中的信义生死无畏亦会很累。如今有人作伴,风雪兼程烹茶煮酒,或苦或甜,其中滋味总有一人能与你共享,即便慢慢老去,都不会孤单。

唐潆听出她话中意思,眸中渐渐染上与窗外几丛新绿同样浅淡的笑意,放下手中卷帙,唐潆近前几分,将手覆在颜祎的手背上,柔声说道:“阿娘,我没有很累,我只要想到每日回来都有你在,便不会累。我相信,你也如此。”

“像你那夜与我说的那般,”唐潆微微用力,紧握她的手,话语中皆是坚定,“前方再没有难事了。”

“三五年后,金陵的宫城建好,我们便回去。我们去见阿婆,去会会通晓兰雪茶私制技艺的茶师,乘画舫游河,踏江心赏月,还有桃叶渡……”

唐潆话音微顿了顿,她察觉,颜祎的指尖略有些冰凉。唐潆忙回想自己适才说的话,想了一遍又一遍,最终才意识到“阿婆”二字该是症结。阿娘为了尽量保全自己的名声,虽能在天下人面前踏出那一步,但心中岂能不介意?她或许,觉得并无颜面回去吊唁母亲罢。

如何宽慰如何劝解,唐潆生怕说错一个字,斟酌了许久。

却是颜祎先开了口:“是去见你阿婆还是见你阿娘,这关系我头疼得很。你来决定?”她说头疼,却瞧不出半分头疼的模样,弯着唇,蕴出一抹极浅极淡的笑意。

唐潆果然中招犯难了。颜祎是她阿娘,颜祎的母亲是她阿婆,但颜祎又是她媳妇儿,颜祎的母亲又是她阿娘,吊唁时到底该以什么名义?她面有苦色,随着冥思,眉毛渐渐紧蹙,覆在颜祎手背上的手更不自觉地缩回去,双手交握,显出一副苦恼的神色。

唐潆正聚精会神地想着,蓦然,颜祎便探出手来,摸索着抚平她皱成一团的眉毛,淡淡笑她:“傻瓜,你只说,去见岳母便可。”

唐潆恍然大悟,又见颜祎分明知道还佯装为此头疼,便知自己是被逗弄了。她故作气恼:“阿娘——!”

这声音起得突然,将蜷缩在桌案底下的胭脂惊着了,它喵呜几声,飞快地窜了出来,方向正朝颜祎那侧。

唐潆担心胭脂误伤了她,忙扑身过去挡护。一来二去地,待胭脂早没了影时,唐潆手臂撑地,颜祎正被她护在身下。两人呼吸微滞,一个是看不见,一个是匆忙扭头到一侧不敢看,面容却俱都渐渐染上血色。

唐潆环视了四下,宫人早已被屏退,殿门关得严实。只是窗牖微敞,不过无碍,床榻是在里间。唐潆深呼吸了一番,才缓缓移眸,看向咫尺之间的颜祎。大抵是因眼前一片黑暗,但又知道现下处境如何,她可能感到窘迫,可能感到紧张,更可能感到羞涩。

总之,颜祎薄唇紧紧抿成一线,双手亦不知该放在何处,是少有的柔弱无措。

面容苍白,血色渐褪,瞧着,十分动人。

“阿娘——”唐潆忽然开口,颜祎置在她腰间的手更紧了些力度,她察觉到,愈加蠢蠢欲动了。

唐潆欺身近前,到颜祎耳畔,压低了声音请求道:“阿娘,我们今日行鱼水之欢,可好?”

她这语气,像极了女儿在向母亲讨要好玩的物事,但她这话意,却不是女儿该向母亲索取之物。她们毕竟做了近二十载的母女,大抵是因此,颜祎总是无意识地排斥彼此间过分的亲昵,无论唐潆心中再如何渴求,二人每每止步于褪衣亲吻,便再进行不下去。

良久,颜祎才轻声道:“好。”

日色衔山,落日的余晖透过窗牖斜射进来,映在两人交叠的衣物上,泛出光滑温润的色泽。

正是一日,好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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