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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最快更新红楼之机关算尽 !
一日欢腾宾主尽兴,暮色降临,待亲朋好友俱皆欢喜散去,喧嚣声渐显寥落,只剩下满桌满眼的杯盘狼藉,残羹冷炙。主子们迎宾待客累了一日,早就各自回自家院落安歇不提,唯有专管洒扫庭除的婆子,指挥着几个粗使的丫头,利落的收拾残席。
灯烛摇曳,暗夜凄清,晕染了王夫人此刻恍惚的神情。实在撑不住酸疼的腰背,王夫人也顾不得保持尊荣的体统,一股脑软瘫在绣帐锦被之上。
瞥向守在一旁的小丫头,王夫人懒懒的道,“去倒杯浓茶过来,这嗓子烧得厉害,身上也不舒坦,你这小蹄子却像根柱子似地杵在那里,没眼没色,平常嬷嬷们就是这么调教你们的?”
那被呵斥的小丫头名唤小晴儿,平日并不在屋里伺候,这会只因别人都在外面忙,只她人小得闲,才被临时抓包过来顶一会岗,又因从没做过主子眼前的活计,自然便显不出伶俐。这会子冷不丁遭了训斥,吓得跟什么似的,扭头就去抓几上的茶壶,也怪她时运不济,一晃发觉壶里竟是空的,于是愈发哆哆嗦嗦回话道,“太太赎罪,想是管茶房的嬷嬷们今日忙,竟忘了往太太这边送热水过来,奴婢这就过去那边催一催?”
瞧着眼前这般笨手笨脚的丫头,王夫人原先心里一分的不快立马便涨到了十分,阴着脸问道,“你流云姐姐呢,筵席散了有好一会了,怎么还不过来伺候,却叫了你这样的过来充数敷衍我?”
那丫头正要回话,就见一个形容稳重的大丫头端着托盘脚步生风的进得屋来。王夫人转头看来人正是流云,也便止了对那小丫头的垂问,径直发话道,“你既来了,就快把这小蹄子撵出去,笨手笨脚的没得瞧见了让人心烦,顺便再叫人给我沏一杯浓茶过来,这会嗓子正难受的紧。”
流云忙给那小丫头使了眼色叫她下去,几步走到桌边放下手里的托盘拿起汤碗子,走到王夫人身边巧言道,“就知道太太歇下来必要犯酒劲,所以我才从小厨房要来这解酒汤子来,先前在厨房我试过味道并不苦涩,反而酸酸甜甜的,太太要不要先尝尝?如今更深漏冷,正是觉浓之时,若饮了浓茶提了精气反而不美,不若这解酒汤,暖暖的喝下去再蒙头大睡一场,保管明日太太就同往日一般神清气爽的。”
王夫人揉着突突疼的脑仁,想着明日还有一大堆的琐事将要处理,无奈的点头应下便要挣扎着起身。流云见状赶忙放下汤碗,找来一个鸳鸯戏水的靠背将太太安置妥帖,又搬来一个小杌子放在太太床边,之后才端着汤碗一勺一勺的给太太喂汤水。
王夫人咽下嘴里的甜汤,向下问道,“你从外面回来,可曾见过你家老爷?当时筵席上忙乱,老爷提前退场我也没顾得上,不知老爷这半日是如何打发的光景?”
流云一听太太此般问话,手上的调羹略微一顿,便继续若无其事的答话道,“老爷气冲冲的从前堂出来后,便径直进了书房。听守院的小厮们说,不久就有几个清客相公进到里面作陪,总之不会只老爷一人在里面生闷气,太太尽管放心就是了。”
“今日宝玉在全京城爷们眼前给他丢了这样大的脸,老爷可不得气狠了,至于到现在还把自己关在书房生闷气?”王夫人神色了然的瞧向流云道,“我自个的丈夫自个了解,是断没有这般舐犊之心的,就你家老爷那样凉薄的心性,只要能不转头便搂着丫头小妾们偷欢就阿弥陀佛了,其余的我再不敢奢望了?”
流云听得太太说如此话,只得按捺住心虚低眉轻回道,“奴婢只听说那赵姨娘屋里的喜鹊似乎曾去过老爷的书房,周姨娘也使人过去送过参汤,至于之后老爷究竟去了哪里,奴婢便真个不知了。”
“果然是我的好老爷。”王夫人摆摆手阻了送到嘴边的汤勺,自嘲道,“你只是个丫鬟,当时没在席上,没瞧见宝玉抓了胭脂时,那一众宾客们讥讽的眼神。老爷自已羞于见客,只把我留在那里,乱哄哄的,脑子也懵成一片,却还要硬撑着笑脸继续陪客。这时候我就越发羡慕大嫂了,别管是好是歹,人家夫妻总也是共同应对,凭什么我就得是孤家寡人的留在哪里?”说着语气里还难得带上了一丝激愤。
流云放下汤碗,用巾帕试了试太太嘴角的汤渍,说话道,“太太别恼,只想想老太太有多稀罕宝哥儿,再多的不满也能平了。太太若是还不忿,只等将来一日宝少爷名登金榜,跨马游街时,管教那些今日嘲笑太太的短视小人们抽自个儿的大嘴巴。”
王夫人闻言,勾了勾嘴角暖心道,“是了,我的宝玉生来这样不凡,保不住就是那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也不一定,等将来我儿给我挣个诰命回来,看他们谁还再敢嘲笑我?”
说着又耷拉下脸色,怒道,“也不知那些奶嬷嬷是不是存心要害我宝玉,抓周之前只会向我说好话讨巧,说哥儿如何灵巧如何聪慧,说抓周这等小事定是没有任何问题,我若早知她们都是在糊弄我,提前做好准备,又岂会出今日之丑?”
越说精神便越振奋,缓缓挺起酸软的身子,眼睛亮亮的讲道,“还有我的元儿,眼见也是必有大造化的,你是没瞧见她今日待人接物的气派,面若秋月,艳若桃李,龙形凤姿,镇得一众夫人太太们只夸她有神仙妃子之姿,衬得那在座的娇小姐门也都如蒲柳一般。”
瞧着太太兴头正好,流云几次张了张嘴,终是没有将口中的话给说出来。她当时虽没在前堂伺候,没法领略太太口中大姑娘的风姿,可也隐约听见许多小丫头在私底下乱传,说大姑娘宴客时遭了一众官家小姐们的刁难,除了几个亲戚家里出来的女儿,其余都是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事,听说大姑娘是好不容易忍到客都散了,才气得落着泪跑回来了老太太那边。
就如流云此刻猜想的那般,贾元春如今呆呆的倚在床柱上,怔怔地落着泪,从筵席上回来后就一直这般不言不语。
小丫头们都知道姑娘平日的厉害,这时候见姑娘心里不爽,都害怕的一窝蜂躲了出去,只留下一个抱琴在身边伺候着。
屋里安静的可怕,抱琴受不住心里打着战上前试探道,“姑娘,夜深了,这会已是三更时分,若无什么事,还是早早安置吧?”
元春回过神来,转头瞧向说话的抱琴,愣愣地道,“只有你还理我,她们都嫌弃我,说我耗子扮猫充高贵,不过是个末流小官的女儿,却偏要拿公主的架子,都在悄悄骂我不知羞不害臊!”
“姑娘这是哪里听来的浑话,那些都是大家的千金小姐,都是知书识礼之人,断不会做出这种背人嚼舌根的小人之事。”抱琴细细劝解道,“依我说姑娘不过是自个心虚,看别人交头接耳一时心里就疑神疑鬼起来,其实大家不过是寻常闲话罢了,姑娘又何必如此自扰?”
听得自家丫鬟胡掰乱扯,元春泪中带笑的说道,“人家明火执仗给我没脸,我便是想要自欺也是不能的。我只是糊涂,我原不曾得罪了她们,大家也都是腼腆矜持的闺秀小姐,因何这样失了体统般对我不依不饶的挤兑?”这样说着面上神色愈发的黯然失意起来。
瞧自家姑娘完全失了往日的神彩,抱琴心中不忍,便支支吾吾言道,“若说缘由,奴婢或许能猜到一二,虽说只是我心中乱猜,不过离真相也相去不远了。”
说到这眉眼愈发的低垂,避着姑娘探寻的眼光,小声说道,“咱们府里的下人,姑娘是知道的,碎嘴的婆子嚼舌根的丫头,该说不该说的哪个不在私底下浑传!至于姑娘有意进宫为妃之事又不是什么私密,老太太虽没明说,府里大半的管事下人岂能猜不着?那些个闲言碎语,只奴婢自个私下就曾听过好几次。姑娘今日邀请众家小姐进内院游玩,大家一时乱走乱逛,偶尔听见一耳朵不当之语真是太也寻常不过了。想今日那些娇小姐们,哪个不是心高气傲之辈,未尝心中就没有大抱负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妃,那都是有定数的,这个进来,那个就得出去,谁又能容得了谁?”
“竟是如此。”元春咬着贝齿,面上神色愈发不好起来,如此沉思片刻,手底无意撕扯着巾帕道,“竟是我自视甚高,摆不清自身的位置。我自认出身高贵命格非凡,殊不知这京里内外公侯门第不知凡几,我家又算什么?以前爹娘窃居正堂我只以为是理所当然,可笑我今日才知此等行为是多么为人所不齿。纵我有青云之志,只一条,圣人选妃最重品行,其余容貌家世还在其次,我那好爹娘……”不敢继续说什么毁我前程之类的不孝之言,元春便只用巾帕捂住面容,郁愤哽咽不能出声。
“姑娘。”见不得姑娘哀戚太过,抱琴忍不住上前拥住元春,一边轻拍姑娘后背,一边安慰说道,“姑娘莫伤心,咱们只往那宽处想,圣人日日高坐庙堂之上,成日忙碌的也都是些军国大事,哪里有时间有心思管臣子的家事,且老爷居于正堂又是老太太亲口应允的,老爷一家不过是身为孝子贤孙的本分罢了,这些都是有因由的,如何就牵扯到姑娘的品行上了?”
“那些不过是骗骗外人的幌子罢了,圣人是何等样精明的人物,岂会尽信这等拙劣的伎俩?”元春失意道,“况且世人口舌,言官朱笔,又岂能轻易规避?这般煎心熬肺的活着,有时也忍不住想,我当初选择的路是不是错了,我若也能像凤丫头一般早早觅得可心的夫婿,过上举案齐眉相敬如冰的平凡日子,未尝不是幸福美满的一生?可恨爹娘那样早已将伯父一家得罪了干净,倘若哥哥以后不能撑起门楣,二房早晚是要败落的,不然我何愿去那等吃人的地方搏一个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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