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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璃昨晚照顾了容湛一整夜,早累得不行了,且她对他那几分同情与怜悯,还远不足以让她为他舍身忘我,照顾了一个晚上,就再接着照顾他一个白天,是以在送罢太夫人与大杨氏后,她便去到隔壁的厢房,蒙头大睡起来。
这一睡便直睡到傍晚,君璃才幽幽醒转过来,直觉浑身上下都懒洋洋的,说不出的舒坦。
伸了个懒腰,君璃正准备起身,就听得外面廊下隐隐约约传来说话声,“……锁儿姐姐,我不想离开迎晖院,我娘因生我小弟弟时亏了身子,根本做不得重活儿,我爹在门房上当差,每月只有八百钱的月钱,两个弟弟又小,全家就指着我那一吊钱的月钱过活儿,我若是真被撵了出去,我们一家人可就没活路了,求姐姐在大奶奶跟前儿替我美言几句,我们全家都不会忘记姐姐的大恩大德。”听起来像是秀巧的声音。
随即是锁儿明显带了几分为难的声音:“这个,大爷都亲自发了话了,大奶奶如何好驳回的,这不是明摆着下大爷的面子吗?不过话说回来,大爷才挨了打,正值心情不好之际,你惹他做什么?我虽才来不久,却也听不少人说过,大爷待丫头们素来最是好性儿的,八百年也难得发一次火儿,偏你运气不好,就撞上了这八百年里唯一的那一遭,这运气也真真是有够不好的。”
秀巧的声音里已带上了几分哭腔:“我怎么知道我不过就答了一个‘不知道’,便会惹得大爷这般生气啊?锁儿姐姐,求您就帮我在大奶奶跟前儿说上几句罢,我真的不能离开迎晖院,不然我们全家上下,就真只有死路一条了,呜呜呜……”
君璃听至这里,方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容湛已醒过来了,且不知因为什么事,冲秀巧发了脾气,要将秀巧撵出去,所以秀巧才求到了锁儿名下,盼望锁儿能在自己面前为她美言几句。
她想了想,扬声叫道:“谁在外面?都进来说话!”
外面的说话声戛然而止,随即便见锁儿先走了进来,屈膝行礼后笑道:“小姐,您醒了,奴婢这便让人打水来服侍您梳洗。”
君璃摆摆手,“不急。对了,你方才可是与秀巧在外面说话儿?我怎么听见有哭声呢,敢是秀巧遇上什么为难事儿了,你让她进来,说与我听听,若是在我力所能及范围内的,倒是可以帮她一把。”她这阵子虽将迎晖院的一众丫头婆子都震慑住了,但那些人只是对她口服而已,至于心里怎么想的,可就只有她们自己才知道了,她正好趁此机会将秀巧收为心腹,秀巧又是家生子,以后她要做点什么事亦或是打听点什么东西,无疑将便宜许多。
锁儿见君璃发了话,本来她自己见秀巧哭得可怜也有几分心软的,自是正中下怀,忙应了一声“是”,转身去外面,很快便拉着哭得眼睛与鼻子都红红的秀巧进来了。
秀巧一进来便“噗通”一声给君璃跪下了,哭道:“大奶奶,大爷要撵奴婢出去,可奴婢一家五口人就指着奴婢每月那一吊钱的月钱过活儿,若是奴婢出去了,全家老小就没活路了,求大奶奶发发慈悲,救奴婢一救,奴婢以后一定做牛做马报答大奶奶的恩德。”说着,捣蒜般磕起头来。
君璃虽早已知道了秀巧哭求锁儿的原因,这会子依然装作乍然听说的样子,惊喜道:“大爷醒了,怎么你们也不说叫醒我?锁儿,快服侍我更衣。”
待锁儿服侍着穿好衣裳,略整了整妆后,君璃便作势要看容湛去,却在走出几步后,“后知后觉”的想起秀巧还跪着,因顿住脚,问秀巧道:“你一向稳重妥帖,大爷怎么会忽然想到要撵你出去,敢是你做了什么惹得大爷生了气?你求我救你一救,总要让我知道是什么原因,又能不能救你不是?”
秀巧见君璃一听得容湛醒了便径自往外走去,根本不理会自己,心里本已绝望了的,不想君璃走出几步后又折了回来,当即又生出几分希望来,忙哽声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奴婢若一早知道奴婢回答了那三个字儿‘不知道’会惹来如此大祸,奴婢一定什么都不会说的,求大奶奶救救奴婢,奴婢以后一定做牛做马报答大奶奶的大恩大德。”说着又要磕头。
却被君璃摆手止住了,命锁儿扶了她起来,方道:“我要你做牛做马来做什么?不过这事儿大爷都已亲自发了话,我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回圜的余地,我只能试试,若是大爷实在要撵你出去,我也没法子,还望你到时候别怨我。”
嘴上与秀巧说着话,心里却是又好气又好笑,秀巧还以为她只要什么都不说,容湛便不会生这一场气,也不会要撵她出去了,却不知道,容湛这会儿最想听的,便是旁人肯定的说相信他,相信昨日之事不是他做的,自然见不得她这似是而非的态度,这不是摆明了在说她不相信他吗?也就难怪他会发这么大的脾气了,他也实在是被此番之事打击得狠了。
不过平心而论,此事原也怪不得秀巧,谁让容湛素日里不学无术,五毒俱全,给人的印象太坏,一旦发生了什么坏事,第一反应便是他做的呢?旁人如何她不知道,她自己就在第一次来宁平侯府时,撞见过他与人偷会的画面,若非她一早便知道大杨氏对他不怀好意,只怕也要觉得此事是他做的,又如何怪得了秀巧会这般以为呢?他不检讨自己也就罢了,倒还有脸对人家秀巧发脾气,沦落到如今阖府上下都不相信他的地步,还不是活该!
所以说,不管是人品还是名声,都跟公积金一样,是要靠平日里积累的,一个人平日里的名声好了,就算发生了再坏的事,人家也愿意相信你是一堆坏人里最不坏的那一个;相反,你要是平日里就不学无术,吃喝嫖赌,好色荒淫一样都不曾落下,就譬如容湛,自然是发生了什么事人家都会想到他头上,除非他能摆出铁一般的证据,不然他就只有背定黑锅的份儿了!
秀巧听君璃愿意为她去一试,已是大喜过望了,至少还有希望不是,如何还敢怨她,忙忙道了谢,又要跪下磕头,被君璃制止了,命她就在这边等消息后,领着锁儿一道去了容湛眼下暂住的厢房。
就见整间屋子都静悄悄的,也没有丫鬟在外面听差,也没有听见容湛的声音,君璃不由暗忖,难道他醒了那么一会儿,又睡着了?毕竟他才受了那么重的伤,昨儿夜里又发了一场高热,精神不继也是很正常的,那她说不得只有等到他醒来,再寻机与她说秀巧的事了。
不过君璃依然轻手轻脚走进了内室去,打算看一眼容湛现下的情况后,再出来外间等侯,说话间就该晚饭时分了,只怕太夫人还会来瞧容湛一次,她倒是正好挣挣表现。
不想进到内室后,却见容湛竟然醒着,正将头偏向床的外面,一动不动的趴着在发呆,也不知是没听见君璃进来,还是听见了但不想理会她,反正君璃进来都好一会儿了,他依然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
君璃看了他一眼,见不过才短短一日一夜,他便瘦了不少,眼窝深陷,胡子拉碴的,看起来憔悴得不得了,整个人也笼上了一层阴郁的气息,禁不住暗叹了一口气,只怕此番之事对他来讲所受的皮肉之苦还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所有人都不相信他,亦连他向来敬重有加的所谓母亲大杨氏都不肯相信他罢?
却没想过,不是别人,正是他敬重有加,视为亲母的大杨氏害的他,也不知道等他有一日知道真相后,心里会是什么滋味儿?
君璃又等了片刻,见容湛还是一动不动的,只得开口说道:“大爷是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也不说让人去回我一声儿?”
这下容湛总算有反应了,他抬起失神的眼睛细细看了君璃一会儿,才哑着嗓子低声说道:“你以前骂我蠢,骂我没用,活着都是浪费粮食,我还觉得你可恶,恨不得掐死你,现如今方知道,你说的是对的,我的确没用,也的确蠢,连什么时候被人陷害了都不知道,也从没想过自己以前是多么的猫憎狗嫌,弄得如今阖府上下每一个人相信我,都是我自找的,是我活该!”
君璃没想到自己不过问了一句话,便引出他这么一大篇话,且还是反省自己的话,几乎就要忍不住去床边看今天的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升起东边落下了!
随即便觉得,若是大杨氏能早几年这般陷害他,惹得宁平侯像此番这般暴打他一顿,指不定他改过自新,变成了另一个人也未可知,不过这事儿也说不准,谁都知道病中的人是最脆弱的,万一他只是眼下知道反省自己,等身体恢复以后,便将自己今日说的话抛到脑后去,又固态重萌呢?
念头闪过,又听得容湛哑着声音道:“如果我说昨日那件事,真不是我做的,我是被人陷害的,你会相信我吗?”声音里饱含期盼与希冀,显然是想听到君璃回答说相信他的,只是问题问完以后,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问这个问题是多么的可笑,连秀巧一个伺候了他几年,须仰仗他鼻息过活,他也自来待其不薄的丫鬟都不肯相信他,更何况君璃自来厌恶他,又怎么可能会相信他?
因自嘲一笑,又说道:“连一向待我宛若亲生的母亲都不肯相信我,更何况是你了,也是我自己犯糊涂了,青天白日的便说起梦话来。”
虽说某人现下这副极有自知之明的样子看得君璃极是顺眼,心下也是大爽,不过君璃心下却是知道此事并非他所为的,正要告诉他,他并非白日做梦,她还真相信他。
就听得外面传来丫鬟的声音:“太夫人瞧大爷来了。”
君璃闻言,只得暂时将到嘴的话咽回去,迎了出去,果见太夫人扶着如柳的手慢慢走了进来,待君璃屈膝行过礼后,便问道:“湛儿可已醒过来了?”
“回祖母,已经醒了。”君璃答道,说完想起容湛这会儿只怕不想见人,正要说他又睡着了的,谁知道太夫人已一边说着:“那我瞧瞧他去。”一边已往内室走去。
君璃要阻拦已经来不及了,只得跟了进去。
太夫人见容湛果已醒了,脸上就带出了几分笑来,道:“瞧你这气色还不错,想来再养上个十天半月的,便可以大好了,说来这可都是你媳妇的功劳,你以后可不能再惹她生气伤心了,否则别人我不知道,我第一个就先饶不了你!”
又关切的问:“身上疼得可好些了?想什么吃的,就只管使人去告诉我,我自会打发人与你送来的。这两日你便先在这屋里养着,等过几日伤口结痂了以后,再搬回你自己的院里不迟。”
容湛却仍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也不知道有没有将太夫人的话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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