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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向高沉默一阵,冷冷吐出一句话道:“此事由老夫一肩承担,与你没有丝毫关系。”
孙越陵听后顿感无言——叶向高这是打算护犊子护到底了,他这是宁愿拼着和天启作对,也要力保他这个外甥无恙啊。
果然,叶向高再叹一口气,语气转柔道:“老夫此番护短也是没有办法,林汝翥是老夫唯一的外甥,他娘亲辞世时曾叮嘱老夫务必要照顾好他……”顿了顿,续道,“如果老夫将他交给刘德喜,在如今的形势下,难免他不会蹈万燝的覆辙,落得和万燝一样的下场……”万燝在受廷杖后,回到家里没过几天就因为伤重而死的事,已经传遍了整个大明朝廷,让所有官员不得不畏惧魏忠贤的跋扈。
傲沧海双目寒芒亮起,道:“大人,刘德喜率人围困府门,高声辱骂。堂堂首辅宅第,岂能容他如此放肆,让我出去会一会他。”
孙越陵亦道:“只要阁老但有吩咐,我一定尽遣人马,将这伙不懂规矩之人给全部驱散。”
叶向高淡淡一笑,摇头道:“不必如此。刘德喜只是魏忠贤的一个走狗,我们犯不上跟他斗气。”顿了顿续道,“此事的关键还在于皇上对此怎么看,是站在魏忠贤一边,还是站在老夫一边。老夫决意上书皇上,请求治罪刘德喜,否则便告老归乡,看皇上心意如何。”
“啊?这怎么可以?”孙越陵惊道,“恐怕魏阉最高兴的就是看到阁老如此,万一皇上准予阁老离职,我东林再无回天之力,我们也无法继续在朝中立足……阁老三思啊!”
叶向高一张老脸变得坚毅无比,沉声说道:“自我大明开国以来,有哪朝首辅被人封堵宅门,聚众辱骂过?老夫受辱之甚,天下俱无。要是皇上心中对老夫但凡还存有一丝敬意的话,必会下旨将刘德喜缉拿问罪。”顿了一顿,道,“要是皇上不肯将刘德喜入罪,而是态度不明,那么老夫纵然是担着这首辅的职位,恐怕也是虚任其职,再也不能够左右皇上丝毫心意。真到了那个时候,还不如退位归乡,你能懂得这个道理么?”
孙越陵欲言又止,啜嚅道:“阁老……”
叶向高一挥手,打断他道:“事可为则为,不可为切勿强为。你不要忘了,老夫和你,现今已被许多东林人视为叛逆,难以相容。再者,在阉宦一党的逼迫下,许多东林人已被贬拙丢官,所以,我们没有必要和他们一起继续呆在这艘即将沉没的船上,那样只会导致全部覆没。”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你也是在江湖上摸爬滚打过的人,自然比老夫更明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
“阁老!”孙越陵心中酸痛莫名,道,“万一……您要是真的走了,我们该怎么办?”他是叶向高一手提拔的,一直受到叶向高的庇护才得以在京师内纵横无忌,倘若叶向高真的离职而去的话,他真不敢保证依照自己的性子,会在京师内闹出什么不可化解的事端来。
叶向高沉思一阵,郑重说道:“如今的朝廷,恐怕已经没有了你的用武之地,与其在京师内坐以待毙,不如主动申请调赴他地,也许能逃过最后的劫难,他日再卷土重来。”
孙越陵道:“阁老的意思是叫我主动离开朝廷,去地方上任职?”
叶向高神情凝重,道:“倘若皇上真的肯放我归去,恐怕你们只有离开京师,才是上善之策。就连钱受之,也在老夫的建言下先一步离开了朝廷,回到家乡避难。你们是我们东林的希望所在,别人可以有事,你们则一定不能出事,所以,离开朝廷是最好的选择。”他口中的钱受之就是钱谦益,此人在赵南星等人被驱逐后,就立刻上书朝廷请求离职归乡,孙越陵当时还以为钱谦益无胆至此,对其大为鄙薄,没想到居然是叶向高的主意。
孙越陵疑惑道:“既然如此,为何我不是上书离职而去?而要申请调赴外地?”
叶向高淡淡一笑,道:“你忘了你接过皇上的中旨了?”
孙越陵心中一愣,道:“这……”
“老夫知道你心中有疑惑。”叶向高继续说道,“你要知道,既敢接下皇上中旨,那就意味着你是皇上的人,除非魏忠贤胆敢忤逆皇上,否则他绝对不敢杀你,只会全力排挤你,这是其一;其二,正是因为你接了中旨,反而导致你不为朝廷官员所容,所以你只有避开中枢去到地方之上,方能有所作为,扭转众人对你的成见;其三,我东林官员倘若一味乞求离职,岂不是让阉宦们笑掉大牙,以为我们胆怯至此。所以,总得有人要继续留在朝中任职,将来我东林才复起有望,而你武艺过人,自然更适合担当此任。”
叶向高一番话,让孙越陵彻底明白,心服口服,双目露出坚决神色,毅然说道:“阁老放心,我一定会遵照阁老所言,继续留在朝廷之中,直到魏阉倒台的那一天。”同时也明来过来为什么那日他潜入宫内,刘德喜并非要杀他,而是要废他的武功,看来也得到过魏忠贤的指示,不敢对他迫之过急。
叶向高点头道:“如此就好,老夫甚感欣慰。”旋即双目变得深沉如水,道,“明日老夫就上奏天子,这是老夫的最后一拼,希望能够赢回圣心,了却眼前诸多烦恼!”
出了叶府后,孙越陵来到府外,只见刘德喜等人仍然围在外面,许多太监们兀自高声对着府门喝骂,言语愈发肮脏不堪。
见他出来,刘德喜嘿然一笑,道:“怎么样孙大人,叶首辅可是愿意交人?”
孙越陵对着他笑了笑,一脸和善道:“首辅说了,再让他考虑考虑。过了今晚,他明日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刘德喜“哦”了一声,悠然笑道:“首辅果真这样说?那可敢情好,咱家就不妨再等他一个晚上。”
孙越陵对着他拱了拱手,道:“刘公公辛苦。”说罢转头就往拴马的石墩而去。
走了不到五步,身后传来刘德喜的声音,叫道:“孙大人且慢走。”
孙越陵停住身形,转过身来对着他淡淡道:“刘公公还有何指教?”
刘德喜嘿嘿一笑,道:“咱家可不敢。不过,有人想要见孙大人一面。”
“谁?”
“孙大人见了就知道了。”刘德喜伸手朝着对街院墙处一指,道,“那人已经等候孙大人许久了。”
孙越陵朝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对街院墙之角的一株老树下,静悄悄停着一辆马车,车帘低垂,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况。
他看了刘德喜一眼,举步朝着马车走去。这个时候,他倒不担心刘德喜会诳他,概因此时乃青天白日,纵然魏阉和花旗社等人胆大包天,也不敢公然对朝廷官员发动袭杀。
越是靠近马车,他越是感到气氛有些诡异。这辆马车仍旧静悄悄地停在那里,一动不动,就连拉车的骏马也是垂首不动,仿佛已是木雕泥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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