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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上的事情,他们可都张罗不明白,事到如今,他们若想好好做事,那就不能少了长孙。
解钧蹙眉看向东厢房,叹息道:“不瞒张将军说,自打回了长安之后,长孙的情绪一直很不稳定,黎绍对他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今日他既已经决定要保护黎绍,那日后若是黎绍受到伤害……我实在是说不准长孙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闻言,张威蹙眉。
他并不清楚长孙和那个黎氏皇子的过去,原以为他们分开十年,再重逢就算心中还有余情未了,大概也盖不过灭门之仇,可今日他方才看出长孙对那黎氏皇子用情有多深。冲动也好,愤怒也罢,长孙既然把话说出口了,那就必然会坚守到底,那孩子就是这样的脾性。这黎氏的皇子他们怕是再也不能动了。
就他个人而言,这黎氏的皇子是死是活都无所谓,毕竟他与黎氏有怨无仇,并不会像长孙和五叔那样恨不能杀光天下黎氏人,当初会追随长孙,最主要的原因是为长孙的将才所折服,他只是担心长孙对这黎氏皇子的维护会影响长孙在军中的威信。
“罢了,”张威叹一口气,“长孙在我们当中算是年纪轻的,于我来说更是晚辈,可这些年他却从没提过什么要求,更没任性过,难得他想要一个人,给他便是。黎氏大势已去,这一个人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我会帮着劝劝五叔的,我这个老大哥说话,他总是要听的。”
解钧立刻向张威拱手作揖:“那就劳张将军费心了。如今正是需要我们齐心协力之时,当以大局为重,若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分崩离析,那岂不是要让黎征看了笑话?咱们拼搏了那么多年,可不能功亏一篑啊!”
张威点头附和道:“正是如此。你进去看看长孙吧,这次的事情也不能全怪五叔,五叔若一早就知道长孙他这么重视那个皇子,也不会动手用刑了。”
“张将军放心,我一定会训斥长孙的,这一次他也是做得过了。”
“差不多就得了,骂得太狠,那小子又要闹脾气了。”张威不以为意地笑笑,然后就往陶五敬那边去了。
暗想黎绍的安危日后是有了保证,解钧长舒一口气,看了看东厢房那道厚重的门帘,琢磨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俞世和奚虎坐在东厢房的外间,见解钧进来,便给解钧使了个眼色。
解钧的脚步一顿,而后才继续往里间走去,绕过那一道屏风,便瞧见长孙伯毅挺拔的背影,没了平日里的气焰,此时这个高大的背影看起来只能让人想到落寞二字。
解钧暗叹一口气,走到长孙伯毅身侧,抬手拍了拍长孙伯毅的肩膀:“他怎么样?”
长孙伯毅瞟了解钧一眼,而后低声道:“吕太医说伤势并无大碍,只是在雪地里待得太久,染上了风寒,退了热就没事了。”
“没事就好,殿下……公子吉人自有天相,”解钧安慰长孙伯毅一句,又道,“外面的事情你不必担心,我会帮你周旋好,张将军也会帮你,另外还有舌灿莲花的雍宁,你只管安心地照顾他吧。听说今日他是被黎征带走的,想必黎征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就放他回来,你当心些。”
听着解钧的话,长孙伯毅突然开口问道:“你说,若他从没认识过我,是不是就能过上好日子了?若不是为我所累,他如何能落得如今这境地?你看我都把他害成什么样子了。”
没想到会从长孙伯毅的嘴里听到这样的话,解钧一时之间有些不知如何作答,盯着黎绍苍白的脸看了看,才开口回答道:“别这样说,若是连你都后悔与他相识,那从不后悔的他该如何是好?”
“你怎么知道他不后悔?”长孙伯毅自嘲地笑着,“我这样的人,哪值得他苦等十年?我这样的人,哪值得他赴汤蹈火?我这样的人……我这样的人……”
长孙伯毅的声音一哽,一滴清泪毫无防备地从眼角溢出,滑落。
解钧叹息一声,终究是再也想不出安慰之词。
正在替黎绍施针的吕秋茂听到长孙伯毅这一番话也是心中怅然,方才还积聚在心中的怨气也随之消散。
遥想当年他初入太医署时,黎绍和长孙伯毅还只是稚童,他常在宫中行走,也算是看着这两位长大的,谁能想到曾经国富民强的黎国会落得如今的境地,又有谁能想到曾经褎然举首的两位翩翩少年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生在皇族世家里的孩子,总是要受家族连累,过着他们并不想要的生活,若有幸托生良善之家,就算不能享尽荣华富贵,好歹也能安度一生,可若不幸,便是如这两个人一般,心无宁日,一步走错,便是万劫不复。
将银针小心地收好,吕秋茂对长孙伯毅说话的语气也温和了许多:“将军,治疗风寒的方子,下官已经写好,将军命人去抓了药,让公子一日服食三次,过个三五日就会好转。另外下官这里有可以活血化瘀的药膏,涂在公子身上的伤处,每日早晚各一次,揉按片刻即可。”
长孙伯毅赶忙将方子和药膏都收好:“多谢吕太医。”
“将军客气了,”吕秋茂向长孙伯毅拱手作揖,“也请将军千万要留神,公子可是再经不起折腾,一定要静养。”
一听这话,长孙伯毅忙向吕秋茂保证道:“吕太医放心,我保证今日的情况不会再有第二次!”
吕秋茂对长孙伯毅还是很放心的,却故意吓唬长孙伯毅道:“将军就算是跟下官保证了,也于公子无益,只是若公子的身体状况再恶化下去,下官便回天无力了。”
果然,听到吕秋茂这么说,长孙伯毅登时就白了脸:“不会恶化!一定不会!”
吕秋茂点点头,道:“那么下官便回府去重新研制一副给公子温养身体的方子,告辞。”
“有劳吕太医,”长孙伯毅向吕秋茂拱手,“俞世,送吕太医回府。”
“是,将军。”
等俞世和吕秋茂走了,长孙伯毅又对奚虎说道:“奚虎,你带着吕太医的方子去一趟药肆,另外安排人在城里找邓义和云珠二人。”
“是。”奚虎从长孙伯毅手上接过药方,瞟了眼床上的黎绍,又问道,“将军,需要安排两个人来照顾……公子吗?”
“若能找到邓义和云珠,就让他们来照顾黎绍,若找不到……”若找不到的话怎么办?他这府里还真的是没一个稳重细心的人能将黎绍照顾好。
“我去跟雍宁说一声吧,”解钧抬手在长孙伯毅的背上拍了一下,“雍宁府里的女婢、仆人是最齐全的,我这就去雍府,让他给你送两个人过来,就算比不得邓义和云珠,好歹也比你这儿的大老粗周到些。”
“多谢。”
“跟我还客气什么,”解钧笑笑,转身就往外走,“那我走了,你好好照顾他吧。”
目送解钧离开后,东厢房里就只剩下长孙伯毅和安睡的黎绍。
兴许是吕秋茂的针灸起了作用,黎绍安稳地躺在床上,睡容恬静。
长孙伯毅走到床边坐下,将手伸进被子里,握住了黎绍的手。
“别再这样了,”长孙伯毅深情地看着黎绍,语气温柔地低语,“别再为了我而让自己受伤了,不要再被别人伤害,也不要放任我伤害你。
你是谦谦君子,本该温文尔雅、超然潇洒,怎么能为了我这样的莽夫搞得自己遍体鳞伤?你是祥麟威凤,本该受人敬仰、傲然于世,怎么能为了我这样懦弱的人毁了自己?你怎么能这样,恩?怎么能毫不在乎地伤害自己、伤害我最在乎的那个你?
我错了,我早该知道的,我早该知道不管你变成了什么样子我都爱你,我怎么会以为自己能恨你?我怎么会以为自己能不爱你?我怎么会以为自己能舍得伤你?
自欺欺人了那么多年,我竟是蠢到连自己的谎言都信以为真了,可如今只是看着你受伤我就快气疯了,气这天下竟还有人胆敢伤你,气我自己竟如此无能保护不了你,这样的我竟还以为自己杀得了你,我真是……
你知道吗?今天看到你身上的伤时,我每寻到一处伤痕,就觉得心脏被人用刀子剜了一下,我这才发现,与这疼痛相比,痛心彻骨算什么?摧心剖肝又算得了什么?原来我唯一无法忍受的事情,既不是家人惨死,也不是枉杀好人,我唯一无法忍受的,就只是看到你受伤害。
求你了,别再让自己受伤,若有危险就告诉我,我来替你挡,我现在长得比你高,也比你壮,我挡得住你。
求你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告诉我,不管是与黎征有关的事情还是其他的事情,我这么笨,你不跟我说我就猜不到,我不想再像今天一样寻不到你,更不想来不及救你,不要再让我看着你身上的伤痕追悔莫及,万一哪一天这伤痕出现在你的心口上,你要我怎么办?
……若在你醒着时跟你说这些,你不信我,我又该怎么办?”
他怕,他真的怕了。他伤了黎绍那么多次,他对黎绍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情,万一黎绍已经对他不抱期待,那他跟黎绍说了这些之后,黎绍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他不知道,他更害怕知道。
轮回终有报,这个道理他算是亲身体验了。
长孙伯毅改坐到床边的脚踏上,头枕着床边,静静看着黎绍的睡颜,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四更天时,黎绍被热醒了,原本是睡得好好的,可突然觉得口干舌燥,身上也好像压了块石板似的,还黏着汗水,难受极了。
无法忍受地睁开双眼,黎绍在看到几根熟悉的房梁时微微有些怔忡。
他不是应该在天牢里吗?可怎么好像回到天策上将府的东厢房了?这是怎么回事?
意识渐渐清晰,黎绍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左手正被人紧紧地握着,诧异地转头看向床边,黎绍立刻就看到了趴在床边睡熟的长孙伯毅。
伯毅?伯毅为什么会在这里?
黎绍小心地坐起来,狐疑地看着长孙伯毅,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的记忆从陶五敬走进牢房开始就中断了,那之后发生的事情他统统都不记得,可不论如何,陶五敬怎么会允许伯毅将他接回天策上将府?
口干得厉害,黎绍不得不停止思考,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手从长孙伯毅的手心里抽出来,而后塞了个被角进去,黎绍这才绕过长孙伯毅下床,去到外间找水喝。
趴在床边的长孙伯毅突然打了个激灵,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往床头瞄了一眼后就又闭上了眼睛,似乎是打算要继续睡,可转瞬之后又猛地睁开眼睛,看着空荡荡的床铺大惊失色。
“黎绍!”将手上抓着的被角甩开,长孙伯毅站起来就往外冲,结果在地上坐了太久腿都麻了,一不小心就撞上了屏风。
黎绍被这一连串的动静给吓住了,手上还拿着水杯,目瞪口呆地看着狼狈地跌坐在地上的长孙伯毅。
怎么了这是?
见长孙伯毅挣扎着要站起来,黎绍就放下水杯,赶忙过去扶长孙伯毅一把。
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手,长孙伯毅怔住,而后猛地抬起头看着黎绍,那表情跟见了鬼也没什么区别。
“你、你怎么在这儿?”
“我、我出来找水喝。”黎绍一脸无辜地看着长孙伯毅。
长孙伯毅登时松了口气,放下心后就跌回地上坐着。
黎绍眨眨眼,跟着蹲了下去:“伯毅,你没事吧?”
长孙伯毅抬眼看着一脸担忧的黎绍,突地轻笑一声,一伸手就将黎绍拉进怀里抱住:“没事,你还在,我就没事。”
这回换黎绍受到了惊吓。
伯毅这又是想怎样?他不过就是睡了一觉,到底发生什么了?
缓过劲儿来,长孙伯毅立刻就拉着黎绍站了起来。
“喝过水了?”
“啊……恩。”黎绍点头。
见黎绍点头,长孙伯毅就牵着黎绍回了内室:“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吗?还觉得冷吗?身上的伤疼吗?”
“我没事。”黎绍一头雾水地看着长孙伯毅的后脑勺。
对黎绍的这个敷衍的回答感到不满,长孙伯毅又问道:“还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
“还觉得冷吗?”
“不冷。”
“身上的伤疼吗?”
“……不疼。”伯毅为什么又问一遍?
长孙伯毅这才满意,让黎绍坐在床边后,就蹲下身子替黎绍脱了鞋,抬着黎绍的腿放回床上,长孙伯毅就拉过被子给黎绍盖上。
“睡吧。”
黎绍听话地躺下,然后闭上了眼睛,可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儿,于是又睁开了眼睛,这一睁开眼,就看到长孙伯毅坐在床边的脚踏上,撑着脑袋正看着他。
见黎绍又睁开了眼睛,长孙伯毅立刻低声问道:“怎么了?”
“你……没事吧?”黎绍蹙眉看着长孙伯毅。
伯毅该不是病了吧?
长孙伯毅反倒是被黎绍给问糊涂了:“我看着像是有事?”
琢磨一下,黎绍又问道:“陶五敬怎么会让我离开天牢?”
长孙伯毅的眼神一闪,替黎绍掖好被子,沉声道:“你不必担心,我跟他好好说过了。”
“你跟他说?你跟他说什么了?”看伯毅眼神闪躲的样子,似乎并不止是说说这么简单。
长孙伯毅颇有些无奈地看着黎绍,道:“病还没好,就别操心这么多,你先睡,等明日醒了,我就告诉你。”
“我……”
“不到天亮我是不会告诉你的。”这话说完,长孙伯毅就趴在床边先闭上了眼睛。
黎绍愕然地瞪着长孙伯毅,可风寒到底是没有痊愈,瞪着瞪着,黎绍就抵挡不住困意,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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