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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婆子脂肪厚,嗜睡,一见着周公,打雷闪电都懒得翻身,这会儿正是云里雾里,被推猛了,皱眉反手一推,梦呓着劈里啪啦骂:“作死大半夜吵人瞌睡也不怕下十八层地狱!”
欢娘被糊了一脸儿口水,没法儿,里间蜡烛熄了,黑咕隆咚,一时半会儿也不敢回去,只得裹了寝衣,走到院子里,打算先站会儿,平息平息心情。
院内月光素冷,薄云掩星,约莫已是下半夜辰光,再过一个时辰就得天亮,正是万物酣眠深时候,怕是连虫子鸟儿都休眠中。
欢娘站了会儿,觉得冷,围着篱笆墙走动,不远处有什么一闪,不自禁望去,一个人形身影一晃,再是定睛一瞧,似是从旁边一座屋厢内出来,背影匆忙,转瞬不见。
人影倒霎是眼熟,只这半夜三这儿出现,行迹着实有些诡异。欢娘心里猜疑着,竟连小公子亡魂也不怕了,轻手踮足地,悄声悄气地进了屋。
次日天亮,韩婆子给欢娘打水梳洗,见她眼皮儿略肿,底下挂了青色眼圈,不免埋怨:“这高床暖衾……欢姨娘没睡好不成?第一日便这模样,老爷见着,不说你,倒是得怪奴婢招呼不周了。”
欢娘瞧自己这样子,也确有些憔悴,寡居之屋,又刚搬进来,自然没有购置脂粉,恳请韩婆子去找个年轻小鬟看能不能左一些妆面上物事,稍微打理一下容貌。
先前跟袅烟住一块儿,欢娘见她就有个竹制妆奁,里面装着胭脂香粉眉石,穷人家闺女儿也爱美,自己赚钱买花戴。
韩婆子晓得她想法,也就去拿了些过来。欢娘将胭脂膏用水调淡了一些,对了铜镜,均匀晕略显苍白两个颊上,又用茉莉花籽粉放手心儿一小坨,搓平展了,用嘴吹了一道,才抹脸上,后将黑眼圈摁了摁,再换上韩婆子备好月白裙衫。
韩婆子见她才三下五除二功夫,便精神了不少,宛如变了小半个人,却又不像时下粉堆三寸高那般浓艳逼人,道:“这浅妆上得好,明明擦了粉,又像是没有擦过,清透清透,不叫人讨厌。瘦马馆姑娘们,可都是这么个化法儿?”
欢娘心忖哪能不清透,材料不多,身份限制,充其量画个裸妆提提精神罢了,点头笑:“各有各化法。”
韩婆子见她稍稍上了一些淡胭薄脂,套个孀寡穿素衣裳,也是遮不住面泛桃花,咋了咋舌,含沙射影地咂:“听说瘦马总有嫁给七八十老头儿,原先觉得苦命,现看来,倒也不一定,再怎么着,也有个男人,管他那器物中用不中用,指不准还能享受几年男女乐趣,有福气话,还能得个子嗣养老……”
话不好说全,言下之意无非便是欢娘连那几年光阴乐趣都没,别提享儿女之福。
欢娘不想被她说垮了心情,将头一偏,望了敞窗外头,一指:“那院子,是家中谁住?”
韩婆子瞥一眼,道:“家里账房库子。”欢娘心里疑窦一生,脱口:“账房?”
韩婆子当她不懂,道:“收罗家中店契地契货仓锁匙库房,平日由一名赵相公做账房,成大娘夫婿成管事也帮忙料理着。娘子问这个作甚?”
欢娘忙回应:“没什么,只是见到跟我这边隔得近,以为是哪位家人,想着还得过去拜访拜访。”
韩婆子瞧她一眼:“库房安东院这头,也是老爷早年想将家业交到小公子手上,自小叫他耳濡目染,熟悉熟悉家中过往账目……谁想世事不由人。”
欢娘再不多说了,整理了一番,便与韩婆子去了主院正厅,给郑济安夫妇请安。
来了正厅这边,除了郑绣绣仍是禁绣楼里,郑家大半人都聚全了。
郑济安坐上位,柳倩娥旁,身着一袭茄花紫绘金宽袖串枝莲纹褙子,虽是个庄重色,却掩不住年轻奶奶俊俏气儿。
高姨娘则柳倩娥下方座位,穿戴打扮稍轻佻一些,几日不见,比欢娘头一次见她时,姿色似乎加充沛,红粉滋润,灌了水田一般,加上天生一派不徐不疾端雅气,倒比座上那年青,似大。
柳嵩也场,见小娇娘移步进室,压眸追去,要想俏,一身孝,那趣致眉眼,俏丽唇鼻,初初长成一对小苞山,衬着一身雪色,真真越看越觉暴殄天物,白浪费了那死鬼外甥名下,还不如叫自己这当舅舅代那外甥入她绣帏好……想来想去,情不自禁发了些混梦。
柳倩娥眼儿尖,见状望过去一眼,才叫胞弟收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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