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韵清:

见信晤面。

不知前两封寄出的信,你是否一并收到?

那是我在南京写就的两封。本想在南京分别时,亲手交予你的。就像我满腹的话,当面说给你听。但天不遂愿。老天也像是站在你的一边,善意地苛责着我,也一并考验着我。提醒着我的过错,也让我清醒地认识到,我对你和静白,有着多大的亏欠啊。

我已于半月前抵津。日前住在蓟县的一座山上。之所以信写得迟,只因琐事繁多。来到这荒山古寺,还在等候“家人”发落。但在津的家人,你是如何不用挂念的。岳父母大人身体安好!竺清四妹陪在他们身边。刚来津时,大兄茂群我也见着了,他刚完婚。在生活与工作上,也给了我诸多指点。

我最放心不下的是你啊。是你的身体和你的心情。现在蓟县的山上秋色正浓,有深红的果,和金黄的叶,却每每被大雾笼罩。我心里虽怕这迷雾,却又知道它的另一别称——我们所学的知识中,不是说它是接近地面的“云”吗?就让我相信这一“浪漫”的说法好了。当雾气消散,这低低的云,应该是带着我的思念,飘到你那里去了。

即祝

你的健康和愉快

天目      1967年9月26日

时间是一座迷宫。有时,现实与记忆总会给人一种似曾相识之感。就像摆在面前的这封信。在这样一封奇怪的信中,苍老的马天目深陷于时间的迷宫中无法自拔。写好这样一封信时,他记得的日子,同样是9月26日。秋天——却未曾意识到,时间已在记忆的标尺上刻下深深印痕,此端是1967年的秋天;而彼端,则是褪色的1938年的秋天。他记得多清楚啊——1938年的秋天,他寄居在蓟县的一座山上,每天写着为自己洗脱清白的报告,陈述着自己在南京所经历的一切,包括他和“南方局军事组”忽然中断联系,从而不得不独自返回天津,意图通过江茂群的关系,重新取得组织上的信任……当初怎么未追随江韵清去上海?意识到这个常识性的问题时,他想来想去,最终想了起来——后来在历史上被称作“淞沪会战”的那场战事,给了他一个清醒的提示。在当时,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走入那被炮火围困的城市的。

现实与记忆的相似之处,往往除了时间节点相同之外,道具与场景的相似,也一度迷惑了马天目日渐蜕化的大脑。他以“右派”的身份,被发落的地点,恰巧也在蓟县。同样也是在一座山上,和寺庙同样破败的一座牛棚接纳了他。在他的面前,同样放着纸笔。他每天所面对的,仍是要写无休无止的材料。一个是撇清,一个是交代。他所要撇清的,是南京那段在外人看来谜一般的遭遇;而现在他所要交待的,则是他一生中已被定性的污点。

焦灼的马天目就是在写材料写累时,才提笔给江韵清写这些信的。1938年秋天的马天目,如饥似渴地思念着他的妻子;而1967年秋天的马天目,已在时间的的风蚀中过早地显出老迈。他在恍惚中无意识地给爱人写信,认真的样子就像一位匠人。端庄地握着刻刀,任时间的碎屑扑簌落下。他将记忆中发生的事,刻在纸上,落款却定格在现实的时间维度上——却并未意识到,他的妻子,能否收到这样一封错综复杂的信函。

亲爱的韵清:

收到你的来信。就如我现在的感受一样,我是如何的感觉到了我的幸福啊!就在茂群大兄将你的信转交我时,他也一并给我带来了一个极好的消息。“家人”终于认可我了。并派我去滦州工作。能得到家人的信任,以及能收到你的来信,这双倍的幸福,已让我感到久违的陶醉了。

信中得知你身心安好。我真的不知该说些怎样感激的话。但又说给谁听呢?想来想去,还是说给你吧!

我已身在滦州。这块地处燕山南麓,由河流改道而成的冲击平原,民风彪悍。你所知的,1933年发生的“长城抗战”地址,就离此不远。而我们正在商讨的这一件大事,注定会和33年的那场战事一样,对抗战有着举足轻重的意义。我的搭档刘志远兄,是个勇敢、果断而又忠义的人。他刚刚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你在当地的报纸上,或许能读到这样一条消息——在滦州火车站射杀汉奸刘佐周的,便是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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