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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兴儿头一扬:“并无书信,娘娘只教小的来传一句话:时令已入秋,请父亲在外多保重身体,莫要着了风寒。”
景云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再说话,提笔开始草拟奏折。
来兴儿恨不得马上离开这里,见景云丛没有叫他退下,便撒谎道:“副元帅,小的还没有吃过早饭,能否赏一口饭吃。”
景云丛头也没抬:“你且候着,待会儿我还有话问你。”
来兴儿只好悻悻地站在那里,不知景云丛为何要偏偏留下自己不放。
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审问刺客的校尉拿着一纸供状前来交差。景云丛仍是头也不抬,只从嘴里迸出一个字“讲”。
校尉报告道:“刺客名叫骆三儿,是城外八里堡小蒲村人氏。据骆三儿交待,前日他们家的祖坟被盗,有村民看到是军士所为。因此,这两天他带领村里的精壮男子每夜埋伏,要抓盗墓贼,今天清晨见到傅将军和这位小公公,误以为是盗墓的,便放箭行刺,不想却被活捉。”
景云丛停下笔,问来兴儿:“你说说,这刺客该如何落?”
来兴儿不假思索地答道:“果真如他所说,那就放了呗。”
他想起骆三儿号啕大哭的样子,不禁莞尔一笑。
校尉听他在景云丛面前说话如此随便,正要出言呵止,景云丛却哈哈大笑道:“你这娃娃,倒不记仇。骆三儿就交给你看管,过几日随本帅一同进京。你带他们去吃些东西,不要太拘着小公公。”
校尉答应一声,冲来兴儿一拱手:“小公公请随我来。”
来兴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想到那刺客落入他手中,必定要好好捉弄他一番,不禁高兴起来,急急向景云丛施了礼,便跟随校尉走出堂外。
傅奕在帅府西厢客房中漱洗已毕,正站在庭院之中赏花,远远地看见两名军士押着那刺客向这排客房走来,来兴儿兴高采烈地和一名校尉跟在后面。傅奕正担心自己走前来不及和来兴儿道别,便走上前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啊?”
校尉笑着回道:“禀将军,大帅将刺客交给小公公看管,小公公非要和这刺客同房而眠,卑职拗不过他,只好加派人手严加看管。”
傅奕将来兴儿拉在一旁,低声嘱咐道:“我午后就要返回京城,你留在这里一切要小心,既是同在东宫当差,日后你我自还会有相见之时,就此别过了。”
来兴儿一把拉住傅奕,踮起脚尖儿,趴在他耳边悄悄地说道:“大人,您回去见了老马倌,替我带句话儿,我骑的这匹要晚几天再还。”
傅奕拍了拍来兴儿肩头,朗声笑道:“放心,一定把话带到。这汉子我瞧着也并非凶恶之辈,你不要为难他。”
来兴儿一走进客房,便嚷嚷着两名军士给骆三儿松绑。校尉已命人在房中预备下饭食,那骆三儿一点儿不客气,坐下便狼吞虎咽地吃将起来。来兴儿笑着踹了他一脚:“你这厮,倒是不做饿死鬼。”又对校尉和军士道:“你们回去吧,我在这里陪着他。”
校尉指着军士对来兴儿说:“好歹他俩留下一个,防着这厮撒起野来,伤着公公。”
来兴儿嘻嘻一笑:“放心,就凭他,还伤不着我。”
校尉不放心,吩咐军士给骆三儿戴上脚镣,安排两名军士在隔壁房间住下,这才回去向景云丛复命。
来兴儿待军士们走后,自个搬了把凳子坐在骆三儿对脸,笑眯眯地盯着他吃饭。骆三儿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撂下手中的馒头,瞪着一双牛眼冲来兴吼道:“小孩儿没见过大人吃饭吗?有什么好看的!”
来兴儿一言不,只是冲他努了努嘴,示意他继续吃。骆三儿抹抹嘴,故意拍了拍肚皮:“爷吃饱了,要打要杀随你们的便。”
来兴儿嘴一撇:“哟,还真是条好汉呢!这贼营里的饭吃着挺香啊!”
骆三儿脸一红,旋即恨恨地说道:“当兵的不好好打仗,专去刨坟盗墓,不是贼是什么?”
来兴儿悠悠地说道:“那你不问青红皂白,暗箭伤人,又算什么?”
骆三儿脸憋得更红了,低头闷不作声。
来兴儿接着又道:“你这一箭射得值啊,不仅给自己找了个能吃饱饭的地儿,过几天还能去京城逛一趟,真是个有福之人哪。”
骆三儿惊奇地抬起头:“你们带我到京城干什么?”
来兴儿故作神秘地摇摇头:“不可说,不可说也。”
骆三儿抬腿就往门外闯,却忘了脚上还戴着镣铐,“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不禁又失声痛哭起来:“我还有老娘在家,你们不能带我走啊!”
来兴儿蹲下身,用小手指轻轻在骆三儿脸颊上划了两下:“羞不羞,这么大的块头,整天象个小姑娘似的抹眼泪。”
岂料他甫一矮身,骆三儿伸手便给他来了一记黑虎掏裆。一摸之下,骆三儿不禁高声嚷道:“你,你不是……”
来兴儿抬脚将他蹬翻在地,狠狠朝他的后腚上踢了一腿,咬牙骂道:“再敢胡嚷嚷,小心我弄死你。”
骆三儿艰难地爬起来,用手揉着膝盖,低声嘟囔着:“要死就死在这儿,反正我不去京城。”
来兴儿见他如此怂包,心头陡地窜起一阵邪火,劈头盖脸地一通猛捶,口中骂道:“你个饭桶、草包,平日在家也必是个不中用的货,到京城小爷给你找个好差使,减减你这身肥膘。”
骆三儿任凭他打骂,也不还手,只是一味地唠叨:“我不去京城,我不去京城。”
来兴儿打了一阵,甚觉无趣。他原本也不明白景云丛为何要带骆三儿一同进京,如今见骆三儿死活不肯进京,恼怒过后,内心反而生出一丝怜悯。心中虽软下来,但口锋依然很硬:“再要聒噪,叫人把你拴到马棚里去。你既惦记老娘,我请人给你家中带个口信,让她知道你的去处也就罢了。”
来兴儿人虽小,手上却着实有把子力气。骆三儿挨了他一通打,只觉头痛欲裂,靠在墙边不住地呻吟。来兴儿昨儿赶了一夜路,此时困劲儿上来,便不管不顾地一头扎在床上,登时进入了梦乡。
太子一回东宫,李进忠就奉旨住进了含凉殿。这一年来,皇后在太子身边广布耳目,日渐显出咄咄逼人的态势,太子在哪里,哪里就会成为宫中的焦点所在。自从皇帝移驾含凉殿,太子昼夜在此侍奉,这里的宫女、宦者、侍卫,甚至连给皇帝诊脉的太医,都要经清宁宫核查后才能当差。他这个内侍省监对此无可奈何,只能奉命照办,眼睁睁地看着皇后将含凉殿里里外外的当值人等换了个遍。为避免引起皇后的猜忌,李进忠平日里除按班当值外,从不踏进含凉殿一步。
这两天太子不在跟前,皇帝便要李进忠搬到殿侧的耳房来住。如今在宫中,皇帝最信任的人也就是李进忠了。这个在闲厩院养了近二十年马的老宦者,在当年叛军杀进京城时,用一匹马驮着当时还是太子的皇帝和时为良娣的皇后从叛军的追杀中逃出,后来又护持皇帝临危登基,在最艰难的时刻,不离不弃,始终陪侍在皇帝左右,成为屈指可数的复国元勋。京城收复后,皇帝在愤怒地将留在京城依附于叛军的文武百官、宫人宦者全部处死的同时,大行封赏有功之人,张良娣被册为中宫皇后,李进忠也被任命为内侍省监,品秩正三品,与宰相相埒。
自前朝先帝爷在世时内朝的地位和作用就已隐然越了三省六部组成的外朝,他这个内侍省监本应位高权重,在内廷之中一呼百应才是。然而,从张皇后入主中宫那一天起,他就觉,在诺大的内侍省里,除了内常侍谢良臣、内寺伯禄光庭和闲厩院的苏福忠廖廖几个人真心听命于自己之外,三大内上百处宫院的掌事宦者大多只在表面对自己唯唯喏喏,而真正效命的唯有张皇后一人。即便如此,这几年倘若不是有赖皇帝的庇护和信任,李进忠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张皇后早就把他换掉了。侥幸的是,当今这位被群臣呼为“中兴圣主”的皇帝虽然实际上惧内懦弱,和圣主的称号相去甚远,却还头脑清醒。尽管以张皇后为的张氏一门几乎把持了大半个朝廷的权柄,百官之的中书令裴百药也需靠着和张氏联姻方能保住辅的位置,但是,在太子的废立和内侍省监的人选这两件张皇后最为看重的事情上,皇帝始终寸步不让,坚守着底线。如今,眼瞅着皇帝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李进忠也不得不对自己的将来提前打算。
太子回东宫的第三天早晨,皇帝在李进忠的陪侍下,接见了从河中返京的于承恩。
对于承恩,李进忠没什么好感,也谈不上厌恶。他是皇帝昔日在东宫的伴当,一度做过自己的副手,但时间不长,就被派往河中担任监军,几年下来,凭借一支亲手打造的神鹤军不但在军中站稳了脚,而且大有和景云丛分庭抗礼之势。
“于承恩,你说是太子调景云丛回京,景云丛叫你替他回来的,是吗?”皇帝看完于承恩呈上的奏折,随手递给了李进忠,示意他也看看。
“是的”,于承恩匍匐在地,不敢抬头仰视,“太子左卫率傅奕到军中传的太子口谕,他现在宫门外候旨。”
“你可知道景云丛这封奏折里写的是什么吗?”皇帝按捺不住怒火,声音有些沙哑。
“回万岁,内臣略知一二:景云丛要陛下另行择将,前往河中代他掌军。”于承恩在皇帝面前不敢隐瞒,只得实话实说。
“很好!一个是擅调前军主帅回京,一个是以辞职抗命相要胁,这翁婿俩竟谁也未将朕这个天子放在眼里。”皇帝咬着牙说道。
李进忠在旁见情形不对,赶忙低声提醒道:“陛下,事涉太子,可否要臣前往东宫宣太子前来?”
皇帝霍地站起,一挥手:“不必了。着李进忠传谕:今日起,太子奉旨在东宫读书,不奉诏不得进宫。着于承恩即刻返回河中,接替景云丛掌军,景云丛调任兵部尚书,接旨后立即回京晋见,不得拖延。”
于承恩来时已料到皇帝会雷霆一怒,但万没想到霹雳闪电地来得如此迅,处置地又如此果决严厉,他又惊又喜又惧,呆呆地跪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进忠见皇帝圣旨已下,明白此事无可挽回,只得在于承恩身旁跪下,一同叩头领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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