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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等到韩冈卸任之后,就不能延续过去的行事方式了。至少黄裳得向宰相汇报公事,两三天一次,频繁打交道,冲突的几率就大了。
所以韩冈也事先叮咛过黄裳,让日后与李承之打交道,切记不要因细故而生嫌隙。
韩冈并不是白担心。一个党派的核心因故离开,二号人物肯定要翻江倒海一番,而三号人物、四号人物,又绝不会甘居其下,到时候
最典型的就是新党。当年王安石第一次罢相,吕惠卿接替,曾布、章惇和蔡确立刻动了心思,内部先斗得不可开交。被王安石费尽心力才打压下去的旧党,不仅看热闹看得眉开眼笑,也看到了反击的机会。
要不是旧党太过贪心,想一举掀翻新党,也不至于让韩冈找到了说动皇帝的机会,想方设法将王安石给拉了回来。但新党内部的矛盾,自此之后,也再也没能弥合,四分五裂的肇因,就是在此时留下。
不过相对与新党,韩冈一系有一点是幸运的,就是第二号的李承之,比第一号的韩冈要年长太多,要为子孙考虑,三号的沈括名声太坏,四号的游师雄、根基不深,五号的黄裳地位也还差一点。而韩冈本人,也还会留在京师。正常来说,不会闹到新党那般田地。
但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就算情况不一样,还是要早作预备。即是有八成不会发生,那也是有百分之二十的几率有可能发生,是百分之十的两倍,是百分之五的四倍。在韩冈那边,当然是希望几率越低越好,零做不到,也要往百分之一二方向努力。
韩冈会叮嘱自己,那是把自己当做自家人。黄裳相信,韩冈绝不会去叮嘱李承之。在韩冈幕府出来的是自己,而不是李承之。所以韩冈说的是不要因‘细故’而生嫌隙,大事若有分歧,自不用去附和李承之。
黄裳只用了几秒就做出了决定,他看了周围一圈,只有正在跟沈括说话的游师雄转移了注意力过来,看见黄裳在看他,就收回了目光。
黄裳也把视线转了回来,“参政你是知道的,在下曾经在西南办过几年差。”
李承之笑了起来,“统军灭国,可不能这般轻巧。”
黄裳在西南数年,在他的配合下,彻底收拾了西南夷,还灭掉了大理。这份功绩,是他能够跻身议政行列的主因。
李承之的顺口抬举,黄裳听了,摇了摇头,继续道,“在下在西南数载,见多了赤贫的农人。有的全家就两三条外褂,十来岁的半大小子都没衣服穿,光着身子在外面跑。”
李承之笑意淡了一点点,开始认真的听着黄裳的话。
“更穷的是山中的西南夷,就是头人也不过几件衣服,而下面的娃子,也就是奴隶,几乎都是赤身裸体,最多有条布料护住私、处,跟相扑的男女差不多。”
李承之点着头,表示自己正专心的在听着。
“但这么几百年,上千年了,娃子们也没闹出事来,有些头人,据说还是从汉时传下来的家业。”黄裳抬眼看了一眼李承之,“参政知道为什么?”
这个问题根本都不用想,李承之道:“有的吃。”
“啊,嗯。”黄裳点头,叹息道,“只要有得吃,他们就会老老实实的听话。自古以来无粮不稳,没粮吃,人要造反。没衣穿,没锅碗瓢盆用,倒是出不了事。西南山多,物产丰富,人烟稀少,吃饱穿暖难,想饿死却也不容易。”
李承之皱眉很认真的想了一下,对黄裳道,“勉仲,你这个想法可不对了。说给玉昆相公听,他肯定会说,不要只看工业在吸纳农业人口,要看到工业对农业的反哺,要看到两者的联系。”
黄裳笑了。
韩冈的确经常说,万物有阴阳,有对立,也有统一。事物普遍联系的,不能孤立的看待问题。
这是格物论中最核心的几条之一。
有识之士,早已认识到,四业并非对立。士农工商相辅相成,能够相互促进。
说起来,这也是如今朝廷大力发展工业的理由之一。
大量的廉价的铁制农具,让内地的粮食产量增长了至少三成,而水车、耧车等农用机械的推广,也在农田里节省了大量的人力。
不仅仅是农具和机械的发展。耕作,播种,品种改良,在农事上,更成书数百年的《齐民要术》,内容已经显得太单薄了。
“这话当然对,相公也的确教训过在下。”黄裳停了一下,又道,“参政可还知道鸟粪石?”
“当然。”年纪老大的李承之,脑筋转得飞快。“上次听人说勉仲你家有船。”
“的确是有,”黄裳道,“在下族亲买了两条船,在南海包了一座岛,正准备开采鸟粪石。”
李承之点着头,“做火药、肥田都是上等,买家可不会少。”
粪壤可做肥,这是谁都知道的。但海岛上的石头,可以做肥料,这是过去谁都不知道的。
南洋的海岛上,鸟粪积存成石,积累了成千上万年无人问津。直至今日,被开发出来。经过各地实验证明,粉碎后的鸟粪石是上等肥料,比起通常用的粪肥更有补于地力,如果配合粪肥,亩产量都有翻番的记录。同时鸟粪石还能提炼出硝石,成为火药的原料。
黄家小门户,远不比上煊赫于福建的章、苏两家。但现在,在苏家的商会中参了一股,正准备一船船的运回来,卖给朝廷,提炼硝石,也可以卖给雍秦商会一等的大客户,他们在沿海的棉田用得上。
海州等淮南东路沿海军州,人少地多,田亩少,滩涂地倒是数以万顷,近些年来被雍秦商会的成员大批的买下来,正逐渐改造成棉田,同时还有配套的棉纺织厂,则聚集在邻近的一州一县,十几家开在一起,勾连起来,使得雍秦商会这个外来者势力,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一县之地牢牢掌握。
现在只是刚刚开发,等过上两年,就会是一船一船的鸟粪石,从南海的荒岛上开采出来,运送到大宋各处。
黄裳相信这些事,不用解释,李承之都知道。但黄裳所看到的,还有已经濒临崩溃的粮食生产。
“但这些鸟粪石,有多少会用来粮田上,又有多少会用在棉田上?”
李承之沉默下来,静听黄裳说话。
“现在各地的种植,都是在为工厂提供原材料。江南转而种植靛草、桑树、甚至棉花的田地越来越多,而种粮的农户,却因为低廉的粮价而收入减少,不得不转产。随着林邑州的开发,以及荆湖广南四路日渐繁华,涌入中原的粮食将会是现在的两倍、三倍,到时候,江南这鱼米之地,都要进口口粮了。”
还有关陇要不是远离中原,口粮必须自产,早就都种满棉花了。就这样,粮田的数量还在减少。但这一段,黄裳想想,还是没有说。
爆发一般的粮食产量,让大宋可以在年年新增数百万人口的情况下,保证数百万匹马匹的草料。
“难道日后大宋亿万子民,都要依靠海外的粮食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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