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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升泰黑着脸,没回话。大理国若真的点集兵马,的确能拼凑出十万大军来。就是国中常备军,也有五六万。若是籍民为兵,二三十万也是有可能的——只要各部都听话就成。
但宋军来攻时,身边还带着几万北面山中的蛮兵,那些蛮兵横行于国境内,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许多刚刚听命出兵的部族,一看到自家要受到攻击,立刻将兵马召回。而大理国的常备兵,几次与宋军交战,每次都是惨败,不论是伏击、还是正攻,不论是野战,还是守城,几乎都是被少数精锐的宋军给击败。
真要说起来,几次会战,大理一方几乎没有占据过的人数上的优势。而且与宋军交战时,更是连近战的机会都没有找到。全都是被宋人的弓弩,以及神秘的火枪火炮,在半路上就给打垮了。
“可只为了这一场南征之役,朝廷在开战前,就准备了铁甲一万六千领,军袍三万五千套,鞋四万双,帐篷四千顶,神臂弓八万张,弩箭三百万支,枪六万三千杆,战马一万一千匹,大小车两千六百辆。”
秦升仿佛成了说书人,一连串的数字排比着,将大宋的富庶,渲染得让人眼晕目眩。
“不算粮秣、饷钱、犒赏,仅仅是军资一项,便合计一千七百万贯,以京师金银铺兑换的价格,大约是六百万两官银……本官知道大理盛产金银,不知一年能出产多少?”
熊本每说上一个数字,高升泰的脸色就白上一分,出兵还不到八千,就准备了。绝不是熊本胡诌,都打了这么久的仗,高升泰当然知道宋军的数量还不过万,可就是一千两千,都能轻易击败,不是靠钱堆上来,还能是什么?宋军小兵的装备,都赶得上国中的大将,装备上差得太远,这仗输得一点也不冤。
秦升冷冷笑着,“蕃部随同官军出战,朝廷一点赏赐都没有给。但你们的人,你们的地,你们的子女妻妾,都是他们的战利品。如果不听话,他们就得在黄泉路上给你们做个先锋官,所以都是奋勇争先……如果尔等再顽抗到底,不顺天兵,来日破城,官军就不先进城了。”
或许秦升的话不尽不实,但一想到户户飞花、街街流水的大理城,有可能变成了人间地狱,高升泰就不寒而栗。
高升泰拜倒在地,“上官容禀,小人奉旨而来,正是为了请降。”
“你们的降顺,不是朝廷要的降顺。”秦升冷着脸,犹如冰山,“大理朝中,自段正明以下,必须于明日前自缚出降,不得再抗拒天兵。只要听命,朝廷自会有恩泽。至于高氏……如果朝廷能得大理,又有什么罪过不能赦?”
高升泰抬头正想说话,忽然只听见满营的欢呼声,如山崩海啸,直扑而来。
高升泰惊疑不定,秦升也是脸色微变。
两人不再多话,匆匆离开石门蕃营地。还没回到官军营门处,就见一人奔来,喜笑颜开,“机宜,大理国王起兵,尽屠高氏一门。如今已经开城投降,乞求朝廷宽宥!”
秦升大喜过望,高升泰如五雷轰顶,身子晃了一晃,要不是身后的随从扶着,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上。
“护送高侯下去休息吧。”秦升吩咐道。
高升泰被左右架着走了。朝廷因高氏篡权而起兵,人人都知道是借口,但不影响高氏成为大理人心目中的罪魁祸首。如今大理国中生民死伤惨重,怨恨大宋只能很在心里,而实力衰弱的高氏一族,就成了发泄的出口。
若是能够以高氏为代价,能让宋军就此退兵,那就更好了。过去只有一两个那么想,到了兵临城下,怕是所有人都想抓住这根救命稻草,高氏焉能不败?
不过这个消息来得实在是太晚了,应该再早一点才是。
秦升想着,整了整衣冠,喜气洋洋的往营中去向熊本恭喜道贺了。
这一场战争,已经不用再打了。
……………………
韩冈的耳朵终于清净了。
几天前,大理的请降使臣第四次来到京师,韩冈再一次主张将其拒之门外。
次日清晨,大理使者在宣德门外痛哭流涕,若不是有人拦着,就一头撞死在城门前。
朝野内外,有许多人想结束这场战争,大理使者能跑出守备森严的馆舍,来到宣德门处,自然有人在背后支招。
朝野中如今正在争论,要不是采取了韩冈的计划,以近乎于灭族的威胁来清洗对方子民,大理国早就屈膝请降了。可是大理诸部都被随宋军南下的诸多蕃部逼得团结一处,逼得继续作战。大理战事始终不休,将士伤亡惨重,都是韩冈的错。
许多人为出征士兵的安危而义正辞严的时候,仿佛都忘了他们平素里是怎么对待赤佬们的。这对韩冈虽没有什么影响,但也是吵得他头昏脑涨。
但随着捷报的传来,原本对韩冈的谋略甚嚣尘上的攻击,一下子消失无踪。
逆臣被斩杀于宫中,尸体被城中军民分食殆尽,大理国君臣自缚出降,赶在冬日降临之前,大理国,灭亡了。
再大的牺牲,在胜利结束的战争面前,都变得那么的不起眼,而这一次的战争,几乎没有一场像样的大战,官军的伤亡多为疾病和各种各样的意外,只要不计算参战的西南夷,真正属于战殁之人,最终也只有两百多。
灭千乘之国,只死了几百人,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战争。科技和仆从军的作用,在这场战争中发挥得淋漓尽致。
他们的表现,就是韩冈想要的结果。
大宋的武器装备彻底转向火器,再也没有什么议论了。
当朝中的风向转为,韩冈已经开始与下属商议起在大理设立蒙学,并招收当地人进入蕃学学习的计划。
宗泽不反对扩大京师蕃学的招生名额,却反对开办蒙学。不为他事,只因为蕃学和普通蒙学的学习科目截然不同。
几个拿着五经教授忠孝之道的蕃学,所教出来的学生,和一个学习了自然格物之道的学生,哪个对大宋的统治更不利,这是一目了然的事。
“放心。”韩冈道,“一个在汉家的城市真正接受了几年教育的蕃人,回到依然野蛮的部族中去时,就跟鱼离了水一般,别说衣食住行,就是呼吸都会不舒服。”
没有能够交流的对象,反而会被视为异类,一群白羊中的黑羊,那种孤独感,怎么不让人窒息?
为什么士人爱好逛妓院,还是因为面对家中的妻妾无话可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依然是大部分富贵人家的圭臬。比如高太皇,比如向太后,都很少读书,仅仅是识字而已。
能如王安石的女儿那样能吟诗作对的大家闺秀实在是少数,能如曾布之妻魏玩,诗词做得让男子敬服的就更少了。相比起以《女诫》、《女则》、《女论语》培养起来的名门闺秀,从小就被训练各色技能的妓女,尤其是琴棋书画样样皆精的花魁,才是士人眼中适合交流的对象。
即使有着天大的气运,让这位学成归来的蕃人掌握到了族中权力,让他的蕃部开始学习汉人的文明,可区区一人又能成什么气候?到了工业化的时代,工业人口才是重点;科学技术的发展,也是要靠大量的从业者才能支撑,就是辽国都学不来,又何况偏鄙小邦?
反倒是一旦接受了汉家文明,绝大多数人很容易就会被融化在文明之光中,最后不顾自己的身份,而为汉家奔走出力——这样的例子过去很多,日后也有很多。
且过去汉人教化蕃人是以儒学为宗,那还有挣扎反抗的可能,儒学的根基很难扎进西南蕃部之中。但随着气学格物之道的大发展,再想顽抗就没那么简单了,愿意的会被融合,不愿意的也同样会被融合——主动、被动的区别而已。
宗泽不再争辩。
韩冈做得宰相久了,独断独行的情况也多了起来,为小事与其争论,不是智者所为。区区蒙学毕业,想成才也没难么容易。
“相公,当如何安排大理?”宗泽岔开去问道。
“已经议定了,设一路掌控局面,设十州分而治之。只要滇池、洱海用来耕作、放牧就够了。”
“什么路?”宗泽问。
“彩云之南。”韩冈道,“云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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