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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冈、吕嘉问都住了口,齐齐谢罪。
韩冈松了一口气,想要正正经经的把话说完,不先吵一下,让太后来弹压,根本就做不到。肯定是说几句,就会有人出来反驳。
向太后对韩冈道:“还请参政说一说,辽人屡屡入寇为何是国是之故?”
“方今国是,是变法图强,是富国强兵,是为了日后能够不再困于四夷,收复汉家故土。可辽人畏于中国日渐势强,忧惧日后难以抗拒天兵,便想方设法将战事提前。或暗助西夏,或主动南侵,或引诱官军北上,只要其中有一条成功了,伐辽的时间就会推迟许多。”
“现在还不是伐辽的时机?”向太后问道。
“臣已经累番上书,陈述此事。且皇宋之患,不在外而在内,当务之急,不是伐辽,而是安民。”
“国中将有乱?”太后心中一惊。
“陛下。”吕嘉问立刻放声道,“韩冈这是造危言耸听之辞,欲以祸乱圣心。”
今天就数吕嘉问最是积极,其他人如章惇、曾孝宽的话,似乎是让他一人给说了。
而向太后明显不喜欢吕嘉问这样的积极,语气不快:“吕卿,且听了韩参政说了再议论。”
吕嘉问瞥了韩冈一眼,低头再次谢罪,然后退入班中。
现在太后还没有明显拉偏架的意思,若是冲得太前而惹怒了太后,反而会坏了事。
没有了干扰,韩冈继续说道:“老聃有云:治大国若烹小鲜。在臣看来,治国却如同给人医病。医者与人疗伤治病,必先及危及性命的重症,然后才是头疼脑热的小病。如一卒伍战阵上受伤,一伤在手指,一伤在腰肋要害,那么军医肯定会先去治腰肋之伤,然后再去包扎手指。治国亦如此理,必须要先分清主次,解决最为危急的症结。
先帝践祚之初,国计乏用,兵不堪战,盗贼横行,此亟待诊治之重症。故而先帝以青苗、免役诸法济国用,以将兵、军器练军卒,以保甲法安国中。而如今国势已盛,却尚未能轻取辽国,人口虽众,兼并却日益增多。臣观此患,远过于北虏。没有足够的土地,没有足够的粮食,怎么养活亿万生民?须知三代以降,中国或有不绝若线之时,却未曾为蛮夷所灭,只有因内乱而亡的例子。”
今日大宋国中的主要矛盾,是日益繁衍的人口与增长缓慢的口粮之间的矛盾。
韩冈到底想说什么,王安石、吕嘉问都清楚。
关于人口膨胀,以及与口粮、土地之间的矛盾,韩冈早前曾经说过很多。以他的身份,他的这番论断,在当时的确被主流所重视,甚至为新党所喜,在朝堂层面上,很多人都把这番话当做了对外扩张的借口。但现在听韩冈的一番陈词,日后多半就会是气学与新学争锋的工具。
所以吕嘉问又忍不住出来驳斥:“空口白话,毫无实证。皇宋万里疆域,无人处极多,岂有土地不足之患?”
“皇宋万里疆域,山丘多少,坡地多少,沙漠又是多少?苦寒、瘴疠之地,又是多少?大宋土地虽广,能豢养生民、适宜耕种的土地,也不过十之二三。近三年来国中户口,因有隐户逃丁,故而变化不大。但京城中出生的幼子,每年都要比前一年多上一成。”
“田籍户簿之中,不计非丁妇孺。不知此语,有何凭据?”
“有保赤局簿册为证。为避税赋,隐户逃丁不知凡几,如河畔蚊虫,捕不胜捕,查不胜查。而为了保幼子平安,十文一剂的牛痘却没人敢省,而且多少富贵人家和寺观,都会出钱买药施赠,平民百姓家的子女往往一文不用便能在保赤局种痘,故而无人逃避。论起数目是否可信,保赤局的记录远胜于籍簿。”
向太后连连点头,“参政之言有理!这等道理吾还是能想明白!”
太后如此说话,就不方便出来驳斥韩冈,更不方便胡搅蛮缠。王安石、吕嘉问都保持了沉默,跟之前的曾孝宽和章惇一样。
“那么,去保赤局种痘的幼子到底有多少?”太后好奇地问道。
“回太后,去岁开封府界,种痘数量是十二万三千九百余,比之前一年的十一万,增加了十分之一。而京师军民百万,十二万三千的新生幼子,也占了人口总数的一成还多。如果年年保持这种速度,是要七年,京城人口就会翻上一番。”
“不是十年?”太后纳闷的问道。
“不,每年都是在已经增加过的前一年的基础上再增加,所以只要七年。”
吕嘉问却笑了起来,“试问世上生民怎么会光生不死?只计生,不计死,世间早就人满为患了。韩参政以算学闻名,怎么连这么简单的算术都做错了?”
“每年京师过世之人都不会少,可再多,能有十二万三千吗?开封百万军民,八个人中就有一个死了?”
堵了吕嘉问一句,韩冈继续说道,“如果国中一开始就有男女老幼共五千万口,七年之后,就是一万万,十四年后就是两万万,二十一年后,是四万万。”他就在殿上扳着手指数着,“即是这二十一年中,一开始的五千万都死光,二十一年内出生的三万万五千万人死了其中的一半,那也有一万万又七千五百万。何况,根本是不可能死光的。”
千分之一百的自然增长率,这当然是不可能的。这样的计算方法有太大的问题,可有了确切的数字,这么算起来却是让人心中不寒而栗。
“如此多张嘴,请问如何让他们安居乐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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