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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五月二十七号,简沫进宫初选的前一日,因一直病着,人渐渐便真有些糊涂了的古氏终于还是知道了女儿明日要进宫之事,立时呆住了,待回过神来,便挣扎着要下地去见崇安侯:“……凭什么让沫儿进宫去,她还这么小,要去也是该让简浔去才是,凭什么让沫儿去,公爹的心也太偏了,我决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待简沫稍后闻讯赶过来,还拉了简沫要一起去见崇安侯,“沫儿你放心,娘决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受委屈的,娘今儿就是死在你祖父面前,也一定要让他改变主意,送简浔进宫去。”
显然古氏虽口口声声要让简沫嫁个好人家,替自己争一口气,但还是将她的幸福放在第一位的。
简沫看着母亲瘦得变了形的脸,还有她亮得有些不正常的眼睛,贴着古氏的床边轻轻跪下了,轻声说道:“娘不必见祖父去,是我自愿进宫的,就算祖父拗不过您,改变了主意,我也还是要进宫,何况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岂是人力还能更改的?您还是别再为难祖父了,没的白把最后的情分都磨光了。以后女儿就不能时时承欢于您膝下,不能再与您相依为命了,您千万要保证身体,不要再作践自己了,我一定会在宫里挣出体面来,让您以后不必再受父亲和那陆氏的委屈,让他们余生只能敬着您,供着您的……”
话没说完,眼泪已是流了满脸,哽咽得再说不下去了,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她本来还正为难,要怎么与母亲说这事儿,又不可能真不辞而别,谁知道这一别,下一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更甚者,这辈子都有可能再见不到了?
没想到母亲就已先知道了,倒是正好替她解决了难题,让她不至于再张无数次口,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
古氏听得女儿竟是自愿入宫的,又是一呆,待回过神来,眼泪便也落了下来,懊恼后悔得直捶床:“都是娘害了你,都是娘害了你……我们去求你祖父,这就去求他,说我愿意和离了,我们明日,不,今日我们就离开侯府,去我的陪嫁庄子上开始我们的新生活去,我以后再不执迷不悟作茧自缚,再不让你受委屈了……那皇宫能是什么好去处,皇上还一直病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我绝不会让你进宫的,绝不会!”
到了这个地步,古氏终于还是幡然醒悟,愿意和离了,只可惜已然太迟,一切都来不及了!
简沫含泪笑道:“明日就是初选了,我若退缩了,让这一大家子人怎么办?何况能让娘清醒过来,我便觉得自己进宫不亏,大伯父与大伯母已答应我,以后会好生照顾您,您想在侯府住到什么时候,就住到什么时候了,若您在侯府住得腻了,也可以去庄子上住一阵子,换换心情,至于父亲那里,他是好是歹,您都不要再理会,以后他回府了,便没人拦您,您也别想着要去见他了好不好?当他是个陌生人罢,等我在宫里挣出体面了,您的好日子且在后头,只要您过得比谁都好,便是对他和那陆氏最好的惩罚与报复了,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古氏仍是泪如雨下:“可万一你挣不出体面来,甚至万一你……都是娘害了你,都是娘害了你啊!”
万一挣不出来,甚至万一没了命,那也是她的命,怨不得任何人……简沫暗自苦笑着,嘴上已道:“大伯父已替我打听过了,此番入宫应选的闺秀里,我的家世是拔尖儿的,生得也是拔尖儿的,何况县主还替我打通了宫里的关节,所以我一定能挣出来的,您就只管安心的将养好身子,等着我让您扬眉吐气罢!”
古氏闻言,心里复生出希望来,这才哭得没那么厉害了,抽噎道:“可皇上身体不好众所周知,你就是再得宠,没有一儿半女傍身,将来也是……”
“皇上身体不好都传了这么多年了,至今不仍好好儿的吗?至于子女的事,且等我得了宠后,再慢慢的筹谋也不迟,反正我还年轻,有的是时间……”简沫少不得又安慰了古氏一番。
晚间也歇在了古氏屋里,一直到古氏撑不住睡着了后,她还大睁着眼睛,久久不能入睡,满心都是对未知未来的恐惧与茫然……
但次日起来,简沫脸上却看不出多少一夜未睡的痕迹来,盛装打扮一番后,辞了一众亲人,便坐上了马车,由平氏带着进宫去了。
到了午时,平氏一个人回来了,早已等着的崇安侯与简君安忙问道:“怎么样,沫丫头落选了吗?”虽然知道希望很渺茫,且简沫没跟着平氏一起回来,结果分明已是显而易见,父子两个还是忍不住这么问。
平氏就苦笑着摇了摇头:“所有进宫初选的小姐都选上了,没有一个例外的,太后娘娘已让人将钟粹宫收拾出来,让她们都住了进去,说是让嬷嬷女官集中教引她们的规矩七日后,再让皇上亲自过目一番,便会定下位份,开始进幸了。”
这个结果竟真与浔姐儿之前说的一样,得亏自家没有再冒险,想着在初选时做什么手脚,不然这会儿必定已是弄巧成拙了。
崇安侯与简君安就没了话,好半晌,崇安侯方沉声道:“那服侍的人和惯用的妆奁日常用品等,太后娘娘有说什么时候送进宫去吗?”
平氏道:“太后娘娘让明日一早送进去,过时不候,好在沫丫头身上带了不少金银锞子和小额银票,我出宫时,听说县主也进宫去了,想来今夜她当不至受什么委屈。”
“嗯,那你明儿一早便让人把该送进去的,都送进去罢。”崇安侯说完,心情着实不好,遂摆手命大家都散了,自回了内室去。
其他人心情也不好,并且这坏心情一直持续了好几日,直到宫里来了太监传旨。
简沫被册封了为正五品的嫔,赐号“瑞”,据说此番入宫的二十八名闺秀里,除了吏部侍郎蔡大人家的千金与她平级,也被封了正五品的祥嫔以外,便再没位份比她更高的新人了。
来传旨的太监一脸的喜气洋洋:“真是恭喜侯爷,贺喜侯爷啊,太后娘娘与皇上都对瑞嫔小主十分满意呢,等明儿进了幸,一准儿还会晋位,等小主有了喜信儿后,便是成为主位娘娘都指日可待,侯爷可真是好福气,养了这么个好孙女儿!”
崇安侯糟心得不行,那么个小姑娘,分别就还是个孩子呢,太后与皇上竟也忍心……只抿唇淡笑着,并不接那太监的话,简君安见状,只得自己顶上与那太监周旋起来:“公公真是太客气了,如此就承公公吉言了。”
又道,“瑞嫔小主素日在家里养得有些娇,年纪又小,还请公公以后千万多提点多照顾她一些才是。”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塞到了那太监的袖里去,然后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送了后者出去。
等回来时,就见崇安侯正冷着脸发脾气:“放什么鞭炮,吵得我头疼,让他们都停了,停了!”
平氏一脸的难色,她也不想放这鞭炮好吗,可这样的所谓“大喜事”,不放鞭炮庆祝一下,别人还以为他们家一点不高兴,传到皇上和太后娘娘耳朵里,就更是糟糕了。
瞧得简君安回来,她明显松了一口气,道:“大爷,那位公公已经送走了吗?”
简君安点点头,自己上前低声劝起崇安侯来:“父亲,事已至此,再生气也是枉然了,还是尽量往前看罢,就算本朝从未正式废黜过朝天女的制度,到底也好几代不曾这样做过了,何况真到了那一日,我们家也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沫丫头落得那样下场的,您且放宽心些,怄坏了身体,沫丫头在宫里知道了也不能安心啊。”
崇安侯闻言,好半晌方长叹了一口气,道:“作孽的都是大人,到头来承担恶果的,却是孩子……”
话没说完,古氏屋里的嬷嬷来了,行礼后满脸难色,吞吞吐吐的道:“侯爷,二夫人说二小姐受封了瑞嫔是天大的喜事,府里也该摆上几桌酒搭上一台戏,请了亲朋好友们上门同乐一番才是,还说,还说二爷总是二小姐的父亲,陆姨娘生的儿女也算是二小姐的妹妹,届时还要请他们都回来,说来她这个做嫡母的,还从没见过两位小少爷,也该见一见自己的儿子们才是……”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们在这里为着沫丫头/二妹妹/二姐姐这辈子都只能葬送在宫里了的消息,而心情坏到了极点,本该最为她担心与心痛的她的亲娘,却觉得这是‘天大的喜事’,想要摆酒庆贺一番,这真是亲娘吗?她到底是为女儿高兴呢,还是想在早已与她恩断义绝,她恨之入骨的丈夫和抢了他丈夫去的女人面前一雪前耻,扬眉吐气呢?
还以为连日来她都病着,是真在女儿为了她自愿进宫之事的刺激下,幡然醒悟了,原来牛牵到天边去还是牛,怎么也是改变不了本性的!
简浔先就冷笑说道:“祖父,既然二婶这般惦记二叔和西府的弟弟妹妹们,不若就让二婶搬回自家去住,那样她不就可以与二叔朝夕相对,与弟弟妹妹们共享天伦了?说来二婶与二叔到底是夫妻,这样长期住在咱们家,也的确有些不像,至于做晚辈的理当尽孝于长辈膝下,便离得远了,二婶也一样可以向祖父尽孝不是?”
人家是得志才猖狂,古氏倒好,简沫不过才封了个区区五品的嫔,就这还显是因为她出身崇安侯府,是这一拨秀女里家世数一数二的,太后与皇上才会给了她最高的位份,而并不是因为她本人有多出色,有多得太后和皇上的亲眼,更不必说就算她得了宠,宫里的女人,既有得宠的时候,便自然有失宠的时候,——古氏就没想过简沫一旦失了宠,一旦不得势了,会落得什么下场吗?
她既那般想显摆,想在简君平和陆氏母子几个面前一雪前耻,扬眉吐气,就回二房去显摆个够罢,怕只怕她显摆不成,自取其辱,没有立锥之地还是轻的,指不定还会连命也一并给显摆没了!
崇安侯本就正生气,本就正恼着简君平与古氏,若不是二人早年作孽,简沫又怎么会主动进宫?谁知道古氏还偏往他的刀口上撞,他能客气才真是奇了怪了!
立刻接着简浔的话道:“浔丫头说得极是,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吩咐古氏的嬷嬷:“你回去告诉二夫人,两房既已分了家,这是二房的喜事,就算要摆酒请客,也该以二房为主才是,让她今日就搬回自己家里去,想什么时候摆酒请客都可以。对了,别忘了告诉她,二爷已为陆氏请封了诰命,还是她娘家父亲与兄长帮着二爷把这事儿给办成了的,旨在替她分忧,所以回去自家后,让她对陆氏千万客气些,毕竟二人如今已算是平起平坐了,只不过我老头子向来重规矩,在侯府本家这边儿,暂时还没有陆氏的立足之地罢了。”
古氏的嬷嬷一听这话,就知道侯爷已厌上二夫人,再不肯护着她了,她心里也至今没有认古氏为自己的主子,可做下人的,主子发了话让她去哪儿伺候,她就只能去哪儿伺候,如今侯爷一日没有发话让她回来,她就只能一日服侍古氏,自然要为她打算,也是为自己打算……
忙赔笑道:“侯爷千万息怒,二夫人她是病糊涂了,昨儿夜里还哭到半夜,说不知道二小姐如今在宫里怎么样了,有没有受委屈,都是她害了她云云呢……奴婢这就回去服侍二夫人,一定会服侍得她早日康复的。”
崇安侯却冷笑道:“她都病了这么多年了,既然这么长的时间都养不好,如今一时半会儿的,自然也是养不好的,还是让她回自己家里去养病罢,成日与自己的夫君儿女们在一起,吃糠咽菜也是甜的,指不定她心情一好,病就立刻好了呢?让她今日就搬回去!”
古氏也不想想,若没有他这个公爹护着她,若没有侯府护着她,她如今会是什么样,而他一直以来护着她,也不过是看的孙女儿的面子,她既上赶着要作死,他岂有不成全她的,话说回来,他自己的儿子的确不是东西,可遇上古氏这样的人,谁又能与她过得下去!
古氏的嬷嬷就一个字也不敢再说了,心里将古氏骂了个半死,等回了西府,我看你怎么连哭的地儿都没有去;又后悔自己方才为什么要与她赌气,索性就把事情闹到了侯爷面前来,当主子的都没有哭的地儿了,何况她一个做下人的?
崇安侯这个决定,虽不至于大快人心,至少平氏与简浔母子几个都是喜闻乐见的。
惟独简君安皱眉道:“父亲,二弟妹虽已糊涂得可笑也可憎,到底我们都答应了沫丫头,会替她好生照顾母亲的,还是再给二弟妹一次机会罢,一来能让沫丫头在宫里安心些,二来,二弟内帷不修时间长了,多少也会惹人诟病,我们不沾他的光,但总是一家人,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旁人拖他的后腿才是。”
说完顿了顿,才又叹道:“就当是看沫丫头的面子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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