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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妈妈眼见简君平软软倒在地上,再不能动弹了,方将方才千钧一发之际,本能之下顺手抓来的花瓶放回原地,默默的跪到了古氏面前,到底二十年的主仆之情,关键时刻,古妈妈心里还是将古氏放在了第一位,哪怕做奴才的对主子动手,以下犯上,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只可惜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说什么做什么都已经晚了,只能为自己这次身不由己的背叛,付出血的代价了!
古氏见古妈妈惨白一片的脸上全是后悔与羞愧,虽然古妈妈才救了她,依然对其再生不出半点温情来,亦不看地上的简君平一眼,就跟他的死活丝毫与她不相关一般。
只看向崇安侯,哑声说道:“多谢公爹明察秋毫,秉公办理,儿媳心里感激不尽,只是儿媳不想和离,一旦和离了,沫儿的身份只会比庶出的更尴尬,这辈子便都毁了,叫儿媳当娘的如何忍心?所以还望公爹能收回成命。”说完给崇安侯磕了个头。
崇安侯却是没想到到了这个地步,古氏竟还不肯和离,想了想,应当不是她对那个混帐东西还有感情,更多还该是担忧和离后自己的未来,因说道:“沫儿是崇安侯府的小姐,是我的亲孙女儿,只要我还在一日,便绝不会让任何人委屈了她,便是哪日我不在了,你大哥大嫂我也定会一样要求他们,且信得过他们的人品,所以,你不必担心沫儿,只管安心回去便是。”
顿了顿,又道:“除了你的嫁妆,你的那些……‘私产’,你也都可以带走,就当是我们简家补偿你的,我还会去信给我的一位老友,他们家是你们天津卫一带的大户,子侄辈里也不少人出仕,最出息的已做到松阳知府了,我会托他尽量替你保一门好亲事,让你后半辈子不至无有所依的。”
这下应该愿意和离了罢?
没想到古氏还是坚持不肯和离:“没娘的孩子已经是根草了,何况沫儿还早没有爹了,再连我也舍她而去,她得多可怜?我实在做不到。我知道我犯了很多错,让公爹以后都不想看到我了,我以后若非必要,绝不再出现在公爹面前,只日日闭门养病便是,只求公爹能成全我的一片爱女之心。”
哼,谁知道她前脚答应和离,离开简家了,简君平那个狼心狗肺的会不会后脚就将陆氏那个贱人给扶正了,做父亲与兄长的再反对,说到底这也是简君平自己的事,只要他自己死命坚持,这事儿便有很大成事的希望,公爹再恼,难道还真能杀了他,或是将他逐出简氏一族不成?别说简家丢不起这个人,只冲崇安侯府人丁单薄这一条,公爹便绝对狠不下那个心。
所以她为什么要给那个贱人腾地方,她就是要在简二夫人的位子上坐一辈子,让那个贱人永远没有扶正那一日,让她的儿女永远只能顶着‘小妇养的’的名头,低人一等,她就是要膈应奸夫淫妇一辈子,让他们恨她恨得牙痒痒,却又奈何不得她一辈子!
崇安侯就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古氏心里这会儿想什么,他约莫能猜到,不外乎信不过简君平,或者说信不过他,怕他哪一日就拗不过简君平,同意让他将陆氏扶正了而已,这样的结果,是她绝对不愿意看到的,为此甚至不惜赔上自己后半辈子可能会有的幸福,而她还这么年轻,后半辈子其实还是大有可能圆满的不是吗?
只可惜“心有不甘”四个字说来容易,真正能勘破的这世间又有几个?但愿她以后不会为今日的决定后悔,不会因此再生出什么事端来罢。
崇安侯因斟酌着说道:“你如果实在想留下,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一点,你将来别后悔,更别因后悔,就再生出什么事端来,这个家经不起你们一而再,再而三的作妖了。”
反正那个混帐东西也要离京了,连同陆氏那个祸头子一并带走,三五七年之内,都不可能回来了,届时一个天南一个海北的,应当也闹腾不起来了,倒是替他省了再要替那个混帐东西张罗一门亲的事,这样也好,就他那个狼心狗肺,宠妾灭妻的架势,再娶别的女子进门,不是白祸害人家吗?
既古氏自己非要选择留下,他何不成全了她,不痴不聋,不做阿翁,他活着时尚管得了他们的破事,哪日忽然死了,还不是万事都只能由他们去了。
古氏这会儿一门心思只想着怎么解恨怎么来,哪想得到以后,闻言毫不犹豫就应了:“公爹放心,我绝不会后悔的,多谢公爹成全。”
倒是古妈妈想到了自家夫人以后一定会后悔,实在犯不着为了一时的解气与痛快,就赔上后面漫长的几十年,真要报复二爷和那个贱人,比他们活得好,让自己以后的夫婿和儿子比他们更出息不就可以了吗?太太虽不若疼爱大舅爷和大姨奶奶那般疼爱自家夫人,想来也定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孤苦无依,定会为她再寻一门相当的亲事的,何况还有侯爷托老友替她保媒呢。
奈何知道古氏如今是绝对听不进去她一个字,甚至连看都不想再看到她的,只得默默把已到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在心里暗暗祈祷起好歹自己一家老小能被夫人卖到同一个地方,同一个主家去来。
崇安侯点点头:“你不会后悔就好,那打明儿起,你便称病罢,如此这个畜生外放时,你不跟了去,只让个姨娘跟去,也就顺理成章了,至于府里的中馈,我自会请了族中的女眷来暂时帮忙打理的,待你大嫂平安生产后,再由你大嫂接手也不迟,你回去就把对牌账册什么的都整理好了,送到我这儿来。”
“是。”古氏点头应了,心灰意冷,满心仇恨之下,也不觉得失了主持中馈的权利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了。
崇安侯又道:“我方才说了,你若是同意和离,你那些私产都让你带走,如今我还是这句话,那些产业都归你们母女,就当是我做祖父和你大哥做伯父的,给她以后的添妆了。至于这个刁奴,既是你的陪房,也由你自个儿处置,我乏了,你们都下去罢。”
简君安见父亲满脸的疲态,整个人都矮了一截似的,知道他面上刚强,心里还不定怎生难过,自己只是做兄长的,还是受害者,心里尚且沉甸甸的了,何况他做父亲的?忙上前要扶他:“父亲,我扶您进去歇着罢。”
崇安侯却道:“不必了,你回去守着你媳妇儿罢,她必定吓坏了,可别动了胎气才好。”自顾拄着拐杖,步履蹒跚的进了内室去。
简君安无法,只得目送父亲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后,也转身离开了,至于这会儿仍躺在地上人事不省的简君平,他管他去死呢!
因满腹都是心事,也没注意到简浔躲在外面的大花盆后。
简浔听了崇安侯对简君平的惩罚后,虽仍觉得祖父他老人家也未免太心慈手软了些,还给那个混帐谋官职呢,届时他有官职有银子,在那些苦寒之地虽不若在盛京时这般养尊处优了,日子却也难过不到哪里去,算不上真正的惩罚不是吗?
可想到祖父说的‘虎毒不食子’,又觉得这样已够难为祖父了,毕竟别说漠北了,连云贵川陕都是出了名的苦寒,且一年下来各种灾害还多,指不定这次以后,祖父有生之年便再见不到简君平了,——罢了,就这样罢,至少三五七年的,她和父亲都可以眼不见心不烦了,至于三五七年后,若这么多年,她都还不能助父亲建立起自己的人脉来,将侯府经营得铁桶一般,那前世他们父女落得那样的下场,就只能是活该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古氏与简沫还得留在侯府,不过她们母女就算是老虎,如今也是没了牙的,何况她们从来不是老虎,她也没什么可担心可害怕的,倒不如就留下她们,将来好与简君平和陆氏正面过招,省得她再脏了自己的手。
简浔想着,怕父亲回去后要找她却找不到人担心,也就借着回廊下花木的遮掩,很快出了景明院,回了自家的院子。
彼时古氏与古妈妈却还没离开景明院的花厅,主仆两个正说话儿,却是古氏见四下都没有旁人了,古嬷嬷仍不开口求自己,仍只是默默跪着,忍不住冷笑着先开了口:“妈妈怎么不求我呢,指不定你声泪俱下的一求我,我一时心软,就从轻发落了你及你一家老小呢!”
古妈妈见问,重重叩了一个头,才低声道:“一次不忠,百次不容,奴婢没脸求夫人,也自问没有那个本事让夫人回心转意,所以还不如什么都不说。至于夫人要如何发落奴婢及奴婢的家小,夫人是主,奴婢们是奴,夫人还待奴婢们恩重如山,可奴婢们却背叛了夫人,伤了夫人的心,那受什么样的惩罚都是应当的,奴婢只盼……只盼夫人以后能照顾好自己和小姐,不要再那般容易心软,也不要再那般要强,给太太的信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您一个人哪里……”
“你少给我再摆这副忠仆的样子!”话没说完,已被古氏恶狠狠的打断:“真是忠仆,怎么会这样背叛我,在背后捅我的刀子,若不是公爹明察秋毫,公正无私,我这会儿岂不是连哭都没地儿哭了?还有脸摆出一副推心置腹,一心为我好的架势循循善诱,没的白恶心坏了我!”
顿了顿,“你既无情在先,就别怪我不义,回头便把你一家全卖去塞外,我倒要看看,你们还有没有那个福气,遇上我这样慈悲心善,让你们一家都跟着我吃香喝辣,抬举得你们都快要上天了的主子!”
古氏说完,便起身疾步出去了,自然也没有去管地上的简君平,更不知道古妈妈在她背后,红着眼圈一丝不苟的给她磕了三个响头。
她只感觉到自己脸上凉凉的,抬手一摸,全是水……
简君平醒来后,发现天已经黑了,自己则躺在自己在外院的书房里,除了后脑勺隐隐作痛以外,四周的一切瞧着倒是与往日并没有任何差别。
但他才一拉开门,便被左右各伸出一只手来拦在了门口,然后是刻板的声音:“二爷,侯爷说了,在您外放之前,您不得踏出这间房门半步,请您别为难我们。”
简君平认得二人是崇安侯的亲兵,从来都只听崇安侯一个人的,所以二人话虽说得客气,他却半点也不敢生出什么‘硬闯’啊,‘难道他们还敢对自己动手’啊之类的想法来,不然到头来绝不会是他‘为难’了他们,而只会是他们为难他。
于是只能笑道:“我有很重要的话要与父亲说,还请二位大哥代为通传一声。”本想扯下腰间的荷包和玉佩塞给二人的,又怕弄巧成拙,只得作罢。
二人却仍是一脸的刻板:“侯爷说了,不想再见二爷,所以二爷请进去罢,我们要关门了。”说着,果真动手阖起门来,根本不管会不会碰到简君平。
简君平不由恼羞成怒起来,两个草芥子一样的下人奴才,竟也敢对他动手了,什么东西!
却知道这会儿形势比人强,再恼再恨也只能生生忍住,以图后计,于是深吸一口气,好歹维持住了脸上的笑,继续道:“父子间哪来的隔夜仇呢,便是父亲先头恼了我,等见过了我,自然也就慢慢儿好了,有劳二位大哥千万替我通传一声,我实在担心父亲的身体。”
见二人还是一副不肯通融的样子,只得退而求其次:“那我大哥呢,大哥总没说不想见我了罢?两位大哥既不肯替我去父亲那里通传,就去我大哥那儿通传一声,说我有很重要的话与他说罢。”
也不去想会不会弄巧成拙了,扯下腰间的荷包和玉佩便往二人手里塞:“……就当是我请二位大哥吃酒的。”
二人却仍是不理他,不但不理他,反而“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任凭他在里面说好话还是发脾气,甚至砸起东西踹起门来,都不做任何回应。
让简君平心里最后一丝侥幸的希望也渐渐破灭了,这才真正开始恐慌起来。
难道,父亲竟是来真的,竟真要将他远远的送走不成?父亲可只有他和大哥两个儿子,大哥又自来身体不好,万一哪日大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父亲还要不要他给养老送终了?还是果真眼见快有孙子了,他这个儿子便不值钱了?父亲也太狠心了!
不,他决不能容忍那样的事情发生,他一定要留在盛京,无论如何也要留下!
恼怒了一回,发了一回狠,简君平忽然想到了陆氏,也不知静娘这会儿怎么样了?虽说父亲说了会让静娘同他一起离京,那再不济了,至少静娘母女也不会有性命之忧,可父亲高高在上,要为难静娘一个卑微的妾侍还不是易如反掌,静娘可千万不能有事,他如今可只有她们母女了。
想到陆氏,不免又想到了古氏。
那个贱人,口口声声爱他,就是那样爱他的,得不到他同等的爱,就把他往死路上逼,一点成人之美,宽容之心都没有,他当初就该拼着惹怒双亲,拒不答应这门亲事的,偏父亲还老糊涂了,胳膊肘往外拐,不同意他休妻,而生生改为和离,如此便宜那个贱人,实在可恨,她最后从现在便开始祈祷,有生之年都不会犯到他手里,否则,他绝不与她善罢甘休!
其时陆氏也正满心的恐慌,因为她一觉醒来后,不但没有等到简君平回来告诉她事成了的好消息,让她美梦成真,反而发现自己屋里除了宝婵,所有服侍的人都不见了,连同简菡的奶娘一起。
取而代之的,是四个门神一样,杵在她房门外满脸横肉,膀大腰圆的婆子。
陆氏心里当即便升起了不好的预感来,难道,事情已经败露了?
先前她被侯爷亲自下令禁足时,也曾有婆子奉命来“看顾”她,然那些婆子只是守在院门外,根本不曾踏足过她的房间一步,她跟前儿服侍的人也各司其职,并不受任何影响与约束,所以先前那次禁足,与其说是禁足,倒不如说是侯爷在变相的保护她,也保护她腹中的孩子,与这次根本就是两码子事。
可平郎不是说,他手里握着古氏那贱人跟前儿最得用妈妈的丈夫和儿子的性命,不管事情成没成,后者都绝不敢胡说八道一个字,只会按他的吩咐来说,不管大夫人腹中的孩子能不能保住,至少古氏的位子一定是保不住的吗?
还是,那个贱婢竟临阵倒戈了?
陆氏心里乱糟糟的,好半晌,方勉强自持住,一把掐在了怀中睡得正熟的简菡白嫩嫩的胳膊上,待简菡“哇”的一声哭起来,又假意哄了一阵,她却越哭越大声后,方急声说道:“这孩子今儿是怎么了,哭起来便没个完了,莫不是饿了?不然就是想父亲了?”
一面说,一面冲旁边也早急白了脸的宝婵使眼色。
宝婵会意,忙撑着发软的双腿,上前赔笑与那几个婆子交涉起来:“几位妈妈,我们小姐哭得厉害,不知可否有劳妈妈们替我们去请一下二爷?小姐自来最喜欢父亲的……二爷不在府里?那二爷去了哪里,妈妈们可方便告知一二?不然替我们与夫人说一声,求夫人再派个奶娘来给我们小姐,总不能让小姐一直饿下去罢?”
好说歹说说了一大通,荷包也尝试着塞了无数次,婆子们却都始终一个表情,“我们只奉命看顾姨娘,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姑娘不必再白费口舌。”
宝婵无奈,只得折回了屋里去,无声的冲陆氏摇头,以示不中用,心里的恐慌并不比陆氏少到哪里去,这种知道出事了,却不知道到底事情闹得有多大,等待她们的又将会是什么命运的感觉,实在糟透了!
陆氏的心就越发沉到了谷底,难道,不是一石二鸟,而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老天爷为什么那么不公平,一次也不肯站到她这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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