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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九日,萧正时所带领的礼部官员以及宫女嬷嬷们接容悦进京。
这日容昭刚好调制好了最后一道解药——黑色曼陀罗花汁调和鸡母珠粉制成的丸药,一日两粒早晚服用,连续三日之后,体内余毒尽解。
因为急着去见姐姐,容昭把六粒药丸交给了紫姬,出门前一再叮嘱务必要看着时辰给赵沐服用,务必要亲自给他服用,决不能假手他人以防不测。紫姬自然知道其中的厉害,连声答应着给容昭换好了衣裳,送他出门。
萧正时接了容悦一行人等进京,进京之后并不急着进皇宫而是住进了礼部的驿馆。等钦天监择吉日良辰行册封礼之后,容悦便直接住进皇宫。其实皇上纳个妃子又不是娶皇后,原本用不着这么麻烦,但萧正时这次却特别认真,一切礼仪规矩都按照礼制来,一丝一毫都不马虎,好像是做给谁看一样。
容昭从萧正时府中出来的时候带上了盛穹,如今盛穹是萧府的家丁,对外说是萧府管家指派给容昭的随从。
“一会儿见到我姐姐,你把这幅死人脸给老子收起来。”容昭在进礼部驿馆之前寻了个空叮嘱盛穹。
“属下明白。”盛穹低声答应着,脸上依然是一片灰败之色。
容昭听了这口气就觉得别扭,遂忍不住回头狠狠地看了他两眼,经过这一路的奔波以及几番变故,原本强悍凶猛的盛穹瘦了两圈,脸上原本浓密的胡子被刮了个干净露出白净的面皮,就算不易容也跟之前的他判若两人,再加上心爱之人另嫁他人,这糙汉子此时是心如死灰,整个人看上去竟有两分弱不禁风的文人气息。
“果然是相由心生啊!太他娘的神奇了。”容昭忍不住叹息。
盛穹听了这话,不由得低下了头。曾经他是展翅草原傲世苍穹的雄鹰,现在却成了一介文人门下的寄生虫,这种落差让他生不如死,若不是心中还怀着一份念想,他只怕早就横刀自刎了。
容昭一看盛穹的神色便猜到了他的心思,因劝道:“行了,你也别太难过。我告诉你,什么荣华富贵权势地盘儿都他娘的是假的,只有活着最重要。没了性命,就算封你当天王老子,有什么意思吗?”
“公子说的是。”盛穹闷声应道。
“好了,把本公子的名帖送上去吧,就说本公子有急事见萧大人。”容昭说道。
“是。”盛穹从怀里拿出早就预备好的名帖,上前去双手递给礼部驿馆门口当差的差役。
萧正时身边正围着十几个司仪官商议接下来的册封事宜,有人拿了容昭的名帖上前回说靖西候容世子说有要紧的事情见大人,当时萧正时拿到名帖第一反应是睿王出了什么事儿,忙吩咐来人:“快去请容公子进来说话。”随后又跟面前的司仪官说道:“诸位先去忙吧,晚饭后咱们再商议接下来的事情。”
众人齐刷刷的朝着萧正时躬了躬身,各自散开。
容昭被带到萧正时面前,不等行礼问安,萧正时便急切的问:“你怎么找这里来了?可是睿王的病……”
“大人放心,睿王安好。”容昭赶忙回道,“我来这里赵大人是想请大人行个方便,让我跟我姐姐见一面。”
萧正时听了这话才舒了一口气,抬头又看见容昭身后的盛穹,皱眉问:“这人的事情如今已经办妥了吗?”
“已经办妥了,多谢大人。”容昭忙道谢,然后又问:“大人,麻烦你行个方便,让我见一见我姐姐吧?算起来我们有很久没见面了。况且等她一进皇宫,我在想见一面可就难上加难了。”
“说的也是。”萧正时缓缓点了点头,心想既然萧家已经跟容家绑在一起,那么这点小方便也还是应该给的,于是转头吩咐身后的一个宫里女官:“你带容世子去见悦妃娘娘。”
女官躬身应了一声,上前又对容昭说道:“容世子请跟我来。”
容昭没想到萧正时这么痛快就答应了,意外之余很是惊喜,忙朝着他躬身道谢,之后才跟着女官往后面去见容悦。
盛穹一路紧跟,心里比容昭紧张百倍有余。
女官带着二人走到后面一处宽敞的五间抱厦跟前站住脚步,转身看着盛穹说的:“外男仆从不得入内。”
“哦,这位姐姐,他是我的侍从,不是外人。”容昭忙道。
女官微微蹙眉,不高兴的说道:“悦妃娘娘身份尊贵,按照宫中规矩,世子爷也不能随便拜见的。何况是一个随从?”
“那你就在这儿等我吧。”容昭无奈的说道。
“……是。”盛穹躬身应道。
容昭跟着女官进了屋门,转过屏风便看见容悦正端坐在榻上低头喝什么汤,旁边站着绿云和绯衣,还有梅若等人,血点儿原本蔫头耷拉脑的趴在地毯上,听见动静猛然睁开眼睛,看见容昭后立刻起身窜上来,一跃之下前爪就搭上了容昭的肩膀。
“宝贝儿!哎呦,你慢点……”容昭也很高兴,一把抱住爱犬往一侧一歪直接倒在地上。
血点儿越发高兴,干脆骑到容昭的身上去,拼命的摇着尾巴呼哧呼哧的把口水糊了它主人一头一脸。
“行了!行了行了……嘿!够了啊!别舔了……”容昭双手抱头连声呵斥,然而此时此刻他这个主人在牧羊犬面前一点威严都没有了。
“这回可真是撒了欢儿了!”容悦笑着起身走到容昭跟前,蹲下身子摸了摸牧羊犬的后背,叹道:“一直见不到你,这家伙最近连肉都不吃了。来的路上在马车里一直闹腾,刚进驿馆的时候还撒欢儿呢,结果转了一圈儿没找到你,又蔫儿了。”
“乖,乖……快起来,再闹等会儿我走的时候还不带你。”容昭抱着牧羊犬的脖子笑道。
血点儿一听这话立刻不舔了,老老实实的放开容昭闪到一旁蹲在地上等。
“我滴个娘啊!”容昭抬手抹了一把脸,皱眉道:“姐姐快叫人给我弄洗脸水来吧。”
梅若早就不等吩咐去弄了一盆温热的水进来,听见这话忙笑道:“公子快来擦把脸,这衣裳也弄皱了!”
容悦伸手把容昭从地上拉起来,一边亲手给他整理衣袍一边细细的打量着他,打量了好几遍之后方叹道:“竟然瘦了这么多!”
“这几天是有些忙,没好好睡觉。不过没啥,等过几天好好吃饭睡觉,准能养回来。”容昭说着,接了梅若递过来的热手巾擦脸。
“我听萧大人你这阵子一直住在他的府中,可是真的?”容悦关切的问。
“是真的。”容昭擦了脸把手巾丢到脸盆里,转身吩咐梅若和绿云:“你们两个去外边守着,我跟姐姐有几句要紧的话说。”
梅若和绿云等人答应着出去,并反手关上房门。原本绯衣还想把血点儿带出去,无奈这家伙软硬不吃,只是一味的贴在容昭脚边,寸步不离。
“快说说,究竟怎么回事儿?这一路上萧大人都对我礼让有加,我总是觉得怪怪的。”容悦拉着容昭的手去榻上坐下,急切的问。
容昭笑了笑抬手把血点儿的脑袋按到自己腿上使劲的撸了几下狗毛,方把自己给睿王解毒以及跟萧正时和德妃谈的那些话简要的跟容悦说了一遍,容悦听了之后恍然道:“这么说,以后咱们就跟萧家绑在一起了?”
“不是萧家,还能是谁家呢?反正公孙家跟平南王府以及襄南王府是拴在一起的,早就是我们的仇家了。而周家……除了有个皇后之外也没什么可用之人,再说,那个周皇后表面上贤良实际上心狠手辣,碧梧书斋一事咱们已经跟她势不两立了。”容昭平静的看着容悦的眼睛,说道。
“嗯,你说的没错。萧家很好,几百年的世家,人脉广泛,基业深厚。你又有恩于睿王,德妃在宫里,萧大人在礼部,睿王又是少年英才,不管从那一方面都足以跟皇后和公孙家抗衡。咱们能跟这样的家族结盟,实属万幸。”容悦伸手握住容昭的手,低声叹道,“昭儿你为了给我铺路,实在是辛苦至极。”
容昭轻笑道:“姐姐之所以被皇上看中封为悦妃还不是因为我?如今我也不过是动一番心思寻一个好的盟友罢了,说是为姐姐铺路,实际上又何尝不是自保?咱们姐妹之间若是说起这些话来,只怕说到天亮也说不完了。”
“这倒是,咱们两个人之间又何必说这些客套话。”容悦说着,伸手把容昭揽进怀里,又低低的叹道:“之前我还担心这一进宫门深似海,你一个人在这上京城里无法立足,如今好了,有萧大人和睿王两个人在,我倒可以放心了。”
“姐姐无需担心,我别的本事不行,我自保还是可以的。”容昭笑嘻嘻的揉着血点儿的脑袋说道。
“然而这上京城中步步惊险,纵然有萧家和睿王府护着你,也不能太大意了。更不能任性胡闹以至惹祸上身。这里毕竟不是边疆西凉城,那些权贵们个个儿都比猴儿还精明,这时时刻刻都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呢。”
“姐姐放心,这个我知道。”容昭见到自己最在乎的人,这些天来心里的阴霾全都散去,满心里都是高兴,因拉着容悦起身说道,“姐姐你来,我给你看个人。”
“什么人?”容悦纳闷的跟着容昭起身走到窗户跟前。
容昭抬手轻轻地把窗扇推开一个缝隙往外看,果然见盛穹正在一侧的廊檐下往这边瞧,那眼神好像是迷途的羔羊终于看到了家,十分的殷切十分的渴盼,却又带着几分忐忑。
“姐姐你看。”容昭闪开身子让容悦从窗扇的缝隙里往外看。
容悦狐疑的瞄了容昭一眼,果然凑过去顺着容昭指的方向看过去,只一眼,她便像是被雷电击中一般,脸色灰白身子僵直,连呼吸都忘了。
那个曾经千百回出现在自己梦里的强悍身影如今却形销骨立,然而不管他瘦成生么样子,换了什么样的衣裳,容悦都能一眼认出他来,这个人就像是用钝刀划在骨上的一道伤,即便痊愈,适逢阴天下雨依然会隐隐作痛。
“姐姐?”容昭伸手揽住容悦的肩膀,低声说道:“他没死,是我把他带到了上京城。”
“他为什么不去死!”强烈的恨意袭来,容悦的肩膀开始微微的颤抖。
容昭用力的搂住容悦的肩膀,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姐姐别生气,他也是被人算计利用了。你也知道飞云涧偷袭我们的人根本就是两拨人,其中一拨是这个混蛋,他是真心的喜欢姐姐,想带你走。另一拨是临阳郡主安排的所谓江湖杀手而实际上是平南王赵烈和肃王赵润暗中蓄养的杀手。而这个混蛋当时也在人家的算计之中,他们不过是想时候把这笔账都赖在他的头上,把他当成替罪羊而已。”
“别人怎么算计我,怎么追杀我,我都不恨。可是为什么他也会……”容悦恨得咬牙切齿。
“他那个脾气姐姐还不知道吗?一根筋到底的。不过他早就追悔莫及了,若不是念在他对姐姐痴心一片的份上,我也不会饶过他。只是……他也是一代猛将,若是就这么被人算计死了也太窝囊了。今天我带他来,原本是想让他在姐姐进宫之前见一面的,只是这里的规矩太多,宫中的女官不让他进来。”容昭无奈的说道。
“谁要见他?!我这辈子都不想见到这个人!”容悦说着,鼻子一酸,忙别过头去躲开容昭的视线,偷偷地掉下两行眼泪。
容昭看着她乌黑的发髻轻声叹道:“姐姐,人活在这个世上,有一个真心对自己好的人不容易。”
“那又怎样?!”容悦依然嘴硬,然而心里的痛楚却越来越狠,眼泪也越来越凶。
“没怎么样,我只是想让姐姐知道这个人还活着,而且他现在是萧府指派给我的随从,会一直跟在我身边。”容昭说着,缓缓地伸出手去搭上容悦的肩膀,无奈的叹了口气,见容悦没反应,又补充道:“我只是不想姐姐怀着绝望的心情进宫。后宫是杀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皇上对姐姐也不过是片刻的真心,将来有一天若是姐姐遇到什么事情绝望了,也请你一定要想一想,宫墙外还有一个男人真心的爱着你。”
“昭儿……”容悦伸手把窗扇猛地关上终于哭出声来,“都到了这种时候,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姐姐,你还那么年轻,我不想你以后的日子都系在一个五十岁老头的身上。”容昭伸开双手紧紧地搂住容悦,心里也是无限的酸楚。姐姐为了他才在皇上面前舞剑,为了他和母亲毅然舍弃自己爱的男人走上一条不归路,若非自己无能,事情又怎么会是这样!
这姐弟俩抱头哭了一会儿,容悦的情绪渐渐地安静下来,她拿帕子沾了茶水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又安静了一盏茶的工夫方问容昭:“你看我的眼睛还红吗?”
容昭仔细的看了看,说道:“好了,看不出来哭过。”
“那你陪我出去走一走。”容悦说着,慢慢的站起身来。
容昭答应着转身去拿了容悦的斗篷来替她披在身上,然后转身去打开房门。
门口守着的绿云和梅若二人吓了一跳,梅若低声询问了一声:“公子?外边风大,您有什么事情吩咐奴婢一声就行了。”
“姐姐觉得屋里闷得慌,想出来走走。你们暂且散了吧。”容昭说着,平和的目光在院子里一扫,最后落在游廊角落里盛穹的身上。
盛穹觉得似是两道利锋扫向自己,身子情不自禁的绷直了,一双鹰隼一样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锁定了容昭身后的那个身影,然后只觉得胸口之中狠狠地一颤。
她瘦了许多,脸上和往常一样没上妆,及腰长发随意散着,只在耳边额前编着几根细细的发辫,耳朵上大大的南红坠子依然是异域风情,整个人看上去少了之前的热情却更添了几分清丽可人。
怪不得那皇帝老儿徒有后宫佳丽三千依然会喜欢这样的女子,盛穹恨恨的想,这样的容悦,试问天下那个男人会不喜欢?!
盛穹看着容昭和容悦两个人肩并肩一步一步朝着自己这边走过来,他的视线渐渐地压低只盯着她的羊羔皮小暖靴——虽然极度贪恋她的容颜,却不敢多看一眼。即便如此,他依然紧紧地攥着拳头,用指甲狠狠地掐着自己的掌心,用钻心的疼痛来提醒自己不能动,不能上前去,不能迎着她的目光看,更不能逃。
似乎过了一万年那么久。
那双米白色的小暖靴终于停止了前进的步伐,在离着自己三尺远的地方站定。
盛穹低着头,耳边是风声夹杂着自己隆隆的心跳声。
如此近距离的看着心上人,容悦的心里也是翻江倒海,许许多多话都挤在嗓子眼儿含在舌头尖儿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容昭看看直勾勾盯着盛穹的容悦又看看几乎把脑袋埋进胸脯里去的盛穹,轻叹一声开口说道:“姐姐,他是容盛,是我的随从。”
“容盛?”容悦诧异的回头看了一眼容昭,然而无须多问,下一刻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容昭再看看盛穹躲闪的目光,心想自己也别在这里当电灯泡了,于是抬手抱着双臂,吸溜了一口气说道:“哎呀好冷!我居然忘了披斗篷……你等我一下,我回去拿了斗篷再来。”
容悦没说话,只是盯着盛穹看。盛穹也没说话,只是低着头。容昭看看这两位,心想他们都是经过风雨的人了,应该不会在这儿打起来,我还是赶紧的撤吧。
等着容昭走了,容悦方冷冷的哼了一声,哑声质问:“你现在满意了?”
“悦儿……”
“我现在是悦妃娘娘。”容悦咬牙强忍着心里的悲痛,打断了盛穹的话。
“……是,悦妃娘娘。”盛穹只觉得自己的胸口像是慢慢的刺入一把冰刃,冷冰冰的钝痛遍及全身,犹如灭顶。
然而盛穹叫自己悦妃娘娘,容悦心里也宛如刀割。眼泪再也忍不住,即便是仰着脸看着天上,大颗的泪珠也扑簌簌从脸颊滑落。
听见哽咽声,盛穹宛如收到惊吓一样抬头,看见容悦摇着唇默默流泪的样子,他再也忍不住,猛然转身飞一样的逃走。
刚好女官看容悦跟一个陌生男子站在一起久了想要过来劝说,人还没走过来便见那男子急匆匆的走了,女官因上前福身道:“娘娘,外边风大,您身子刚刚大好,还是别在这里久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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