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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心态有点微妙,她对他的感觉少了一些生疏与防备,和他交流时也不再过分地拘谨自己。

“萧先生,你的祖父叫什么名字?”

“萧承翰。”

“哪一年出生?”

“1919。”

“真巧,外婆也是1919年出生。我们的长辈订婚时都只有17岁。”

林霂与萧淮渐渐聊开来。接下去的谈话内容涉及家族*,萧淮没有直接说出口,而是把祖父的生平事迹粗略地写在记事本。

林霂看见了一段被时光尘封的故事。

萧承翰跟随父母抵达德国之后并没有如愿以偿地观摩冬奥会,反而听信谣言,前往瑞士躲避战乱。没过多久,父亲萧正甫去世,整个欧洲几乎被德军占领,中国亦陷入对日持久战。

萧承翰屈从于母亲的压力,不得不在瑞士结婚生子。长子早夭,萧淮的父亲是次子。

萧承翰与妻子的婚后生活很不如意,时常争吵,争吵的内容几乎都是围绕萧承翰想要回国。

婚后第八年,萧承翰的母亲去世,萧承翰与妻子离婚,准备携幼子回国。然而国内抗日战争结束,又马上开始了解放战争。萧承翰此时已经是无国籍人士,必须向中华民国政府申请入境许可令。

入境许可令迟迟没有获批,萧承翰的心情越来越抑郁,加上在瑞士银行工作繁忙,身体健康每况愈下,于1949年因心脏病身故,享年三十岁。

林霂看完,心里颇不是滋味。

萧承翰仅活了三十岁,风华正茂时撒手人寰。外婆不知真相,望眼欲穿,等待亡者归来。

一个阴差阳错的决定,导致一辈子的错过。

林霂把外婆的故事也写了下来。

解放战争结束之后,外婆家族的纺织厂被并入公家企业。外婆不愿意闲在家,向上级递交申请,被聘为上海华东纺织工学院的授课老师。

1959年,外婆作为骨干教师前往湖南师范学院授课。第二年大/饥/荒,外婆号召师生捐出部分粮票煮成米粥接济灾民,其中就有林霂的母亲。母亲当时年仅3岁,又失去了父母,被外婆领养。

1966年至1976年,整整十年动荡,外婆被认定为走资派而遭到/批/斗,老洋房也被没收。外婆数次精神崩溃想要结束生命,在最后关头都极其痛苦地撑了过来。

1978年拨乱反正,外婆恢复了名誉,老洋房也被市政归还。之后外婆退休,林霂的母亲考上医学院,遇见了林霂的父亲。

林霂的父母毕业后结婚,次年生下林霂,和外婆一起共同生活在老洋房,直到2006年外婆辞世。

萧淮看完之后沉默了一会儿:“有些细节我无法理解。看起来,苏女士与你的母亲在国内过得不好。”

林霂纠正:“仅是其中的几年过得不好。”

“在那几年,你的父亲是不是也过得不好?”

“是。”

“你过得好么?”

林霂愣住。

萧淮凝视着她的眼睛,重复:“林霂,你过得好么?”

明明是个很普通的问题,却像一颗石子猝不及防地直击心底。他的视线毫不避讳地盯着她,眼神里透出的讯息却少的可怜,让她无从分辨。是质疑?还是闲谈?

最终,林霂牵动一下嘴角:“我?过得很好。”

萧淮正要往下问,美智子说了声“打扰了”,在他耳旁低语几句。

萧淮听完,向林霂投来抱歉的目光,转过去打开笔记本电脑。

交谈蓦地结束,林霂依旧停留在最后一个问题,难以抽离。

她旁观萧淮和美智子讨论工作事务,神色稍稍流露出怔忡,旋又回过神转开脸,眼睛一瞬不瞬地望向弦窗外无边无际的夜色。

不一会儿,空勤走过来微笑着询问是否需要帮忙把座位放下铺成床。林霂看看时间,接近22点了。

她摇头,轻声说:“不用,我坐着都能睡着。”

她说这句话时,萧淮刚好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完一个重要决策,不经意地侧目。

他看见她点开平板电脑里的音乐列表,手指漫无目的地逡巡一遍,选了首音乐,戴上耳机,闭上双眼,准备入梦。

由始至终,她神色淡然,不带任何情绪。

头等舱越来越寂静,他能够听见她耳机里的声音,是他熟知的一首古典弦乐,创作于十八世纪,德文命名为《usik》。

意思是“一首小夜曲”。

平淡的名字,并不平淡的旋律,短促华丽的八分颤音以及层层推进的快板回旋曲充满了明澈流丽的情绪。

这不是一首适合睡前聆听的音乐。相反,越平静的心,越会被犹如甘泉飞涌的音符勾起藏匿在内心深处的情怀。

不为人知的、也不愿为人所知的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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