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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冲刷着冰冷的岩石和峭壁,树枝被狂风折断。

段子矜攥着通讯器和手电筒,被风雨吹得几乎睁不开眼睛。

上山时好几次被泥泞的山路绊倒,水珠顺着脸滑下来,有凉的,也有温热的。

她伸手去抹,却越抹越多。

临走前护士的话始终回响在她的脑海里——“老爷子情况不太乐观,你要有心理准备,一会儿可能安排家属进去见他最后一面。”

不忍回想。

脸上被姚贝儿扇的一巴掌火辣辣地疼。

段子矜咬了咬唇,忽然觉得好笑。

绯闻刚传出来的那一天,江临在她家门口饶了她一掌,今天姚贝儿连本带利地补了回来。

因为她爱江临,所以她受得住姚贝儿这一巴掌。

可对方一句“恬不知耻”却轻易杀死了她。

爱一个人的感觉,就是像赌。押得越多,越舍不得收手。

说什么不求回报,上了赌桌的人,又有哪一个想空着口袋离开?

那么江临给了她什么样的回报,就是在姚贝儿面前,说她恬不知耻吗?

他说的对,她可真虚伪,连至亲的最后一面都可以不见,跑来这里受罪。

段子矜,你犯贱犯够了没有。

脚下不知踩了什么东西,整个人“啪”地一声摔在了地上。

她的手撑在水洼里,溅了一身的泥泞。

雨滴划过她的头发和脸颊,褐瞳里弥漫着浓浓的嘲讽和悲戚,她像个孤魂野鬼一样,横卧在雨里,久久没有起身。

段子矜将头深埋在胸前,哭着笑着,尖锐的嘶吼就从喉咙间溢了出来,响彻天地,最终化为悲恸的哭声,却又输给了滚滚惊雷。

她忽然有些感谢这场雨。

让她的狼狈不至于太过无所遁形。

通讯器被雨水浸湿,传来断断续续地声音,邵玉城说:“好……有画……了,你快下来,……上山找你……了……”

最后几个音节堙没在风雨里,段子矜没有听清。

通讯器再也发不出一点声响了,她在石头上磕了磕,连蓄电池都蹦了出来。

残败凋零的花叶被打落在地上,混着污浊的泥土,山路两旁的石头、树木逐渐颤抖起来,隐隐可以听到的山顶上奔腾的水声。

段子矜惊愕地抬起头看向山上。

这是……泥石流?!

……她可真是幸运呵。

是不是,就连老天都在惩罚她在爷爷临终之前狠心转身的不孝。

水流和砂石不停从山上冲下来,将她跪倒在地上的双腿都浸在了泥流之中,冰冷的水花透过她的裤管贴着她的肌肤,寒意阵阵彻骨。

段子矜知道,再这样下去,她可能会丧命于此。

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或者说,她连害怕的力气都没有。

不远处半人高的石头从山顶上滚落,正对着她所处的地方。

段子矜绝望,下意识阖上眼帘。

这不是她第一次离死亡如此之近,却是她第一次觉得体内完全没有与困境抗衡的力量,疲累得不想挣扎。

“段子矜!”一声惊恐的怒吼,当她震惊得再度睁眼时,正看到江临一脚将石头滚落的轨迹踹偏的样子。

他不可置信地盯着被那颗石头被水流冲向山下、砸断树枝的场景,剧烈的呼吸着,心头被突如其来的情绪攻占。

江临甚至无暇去管刚才狠狠踹翻石头时,膝盖受到的猛力冲击,疼得他一瞬间骨头都要断了。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假如,假如他来晚了一小小会儿。

那么被石头砸断的,就不是那棵树上的枝丫,而是,他身后的女人。

段子矜也很意外,她迎着雨水抬起头,看向面前沉默得像个雕像的背影。

不知过了多久,江临的理智才回暖复苏。他慢慢转过身,雨水洗濯着他的碎发,划过他棱角分明的俊颜,坚毅的下颚,浸湿他名贵的西装和价值不菲的手工皮鞋。同样都是淋了雨,对比他和她,一个冷贵,一个狼狈。

她早就知道邵玉城会派人来救她。

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个来救她的人……

竟是江临。

他从雨幕中来,从夜色中来。

与她淡淡的眸光不同,他的眸色亮得逼人,段子矜完全不敢与他对视。

下一秒,她被男人有力的手臂箍进怀里,耳边是他低沉而恼火至极的声音,惊雷般炸响——

“段子矜,你非要这种天气跑到山上来找死吗!”

她冷冰冰的身子被他抱起来,江临毫不掩饰语气里微微的颤抖。

这一次的恐慌,比上一次在红馆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段子矜闭了下眼睛,睫毛上流溢着水光。听了他的话,她轻轻笑了,“知道我上山来找死,你还来救我?”

江临气得想把她扔在地上。

她就不能跟他好好说句话?每次都像吃了火药一样,让他想掐死她的心都有!

偏偏让他袖手旁观,干脆把她丢在山上自生自灭……

江临攥紧了五指,紧盯着她苍白得不像话的脸。

他发现自己,竟然做不到。

“谁说我是来救你的?”他冷声反问,声音依旧带着三分没能从巨大的震撼中缓解过来的僵硬。

段子矜又笑了,嗓音虚弱丝毫不影响她语气中没有痕迹却满满张扬的傲慢,“难不成你是来跟我殉情的?”

江临忽然垂眸瞥了她一眼,轮廓温淡的五官透出了凌厉的锋芒,下颔也突显出倨傲的线条,一股压迫力由内而外散发出来。

“殉情?”他咀嚼着这两个字,眸光犀利。

段子矜无力地改口:“我知道你不可能跟我殉情。”

她开始咳嗽,唇梢却挂着笑,羸弱得教人心疼,“殉情都是两厢情愿的,你我之间,用同归于尽更合适吧。”

江临长眉紧蹙。揽在她背后的手拍了拍她的骨骼分明的脊背。

上次在床上也没发现,她怎么这么瘦?

“不想呛死就别乱说话。”他冷漠道。

段子矜心里刺了刺,眼角又有水滴滑下,在雨里却看不分明,“江临,我心里难受。”

江临高大的身躯倏尔一僵。

这一点都不像是从骄傲的段子矜嘴里说出来的话。

软绵绵的声音,竟藤蔓一般地缠绕住了他的心,勒着他的气管,使他窒息。

他烦躁地挥去脑海中那些恻隐之意,面色又冷了下去。

这个女人,多有心计多虚伪,他早就领教过了。

江临沉声问:“又怎么了?”

又怎么了。

段子矜出神地望着他的侧脸,只觉这四个字讽刺极了。

当一个男人问你“怎么了”的时候,那是关心。加一个“又”字进去,就变成了敷衍。

千万委屈的话都被这一个“又”字堵回了嗓子里。段子矜移开视线,语调平平,无喜无悲,“没事了。”

雨势愈发大了起来,从山上冲下来的水流也迅猛不少。

感受到怀里的女人微弱的呼吸,江临神色一凝,“那边有个山洞,我带你过去避一避。”

“嗯。”

段子矜想,反正她也走不动路,去哪还不是江临一句话的事?就算他想把她丢在这,她也没有拒绝的余地。

洞里漆黑得慎人,偶尔还能听见水滴落在石缝里滴滴答答的声音。

江临用脚划开一块平整的地面,把她放了下来。又从西装口袋里掏出防水打火机,找了些木头点上。

这些木头潮湿得很,半天才燃起火光。

火星跳跃的一刹那,他正好看到段子矜望着洞外瓢泼大雨发怔的侧脸。

海藻似的头发湿漉漉地贴着她瓷白的面颊,颈项的曲线是天鹅般优雅。褐色的瞳孔点缀在弯弯的眉毛下面,美好得宛如这洞中的钟乳石,浑然天成却惊心动魄。她的薄唇紧抿着,像是想到了什么难过的事,眼底光泽黯淡。

她的皮肤好极了,带着雨露清新的水光,可是却隐约透着一股不太健康的红。

江临突然把她抱到身边,温热的大掌抵在她的额头上。

段子矜吃惊地回过头来,“你干什么?”

他却低声道:“别动。”

段子矜依言沉默。

他伟岸的身躯就在她身后不到两厘米的地方,她几乎都能感受到他的心脏缓慢而有力的搏击。

鼻头蓦地一酸。

“江临,你能不能不要总是对我时好时坏?你这样我很累。”

每每这样,她都会错以为他还是爱她的。

段子矜没回头,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他听见。

身后的人呼吸顿了几秒,无声沉寂。

“是该累了。”静默之后,江临淡淡地松开手,“你发烧了。”

段子矜却用仅剩的一点力气捉住了他的手腕,挣扎着回过身凝视他,“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些!”

“我只能给你这些。”江临语态平缓地截断了她的话,“段子矜,不要妄想其他的。”

“妄想?”她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慢慢碎裂。

“我不管你用了什么手段,有什么目的,但是你伤害贝儿,我就不能原谅。”

“事到如今,你还是觉得谣言是我散播出去的?”段子矜笑了,笑到咳嗽,胸腔不停地震动,她一把挥开江临的手,往后撤了撤,“原谅……谁要你原谅!我问心无愧,凭什么要你原谅!”

江临眼里的微光一寸寸结冰,面无表情,是发怒的前兆。

“时间不早了,江教授。”段子矜别开头,身子越发无力,也懒得看他,“你下山吧,别在这耽误功夫了,零点不是要开启监测吗?雷达已经调试好了。等你忙完了,再随便派个什么人上来接我就是了。我没力气,不会离开这里。”

江临听了她的话,怔了怔,心里竟有些刺痛。

须臾,他忽然冷笑了一声,抬手勾起她的下颔。

火光里,她的面容模糊,却镀了层温暖的轻芒。江临无心欣赏,却不疾不徐地嘲讽道:“你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就是为了来博取我的同情?”

段子矜简直想踹他一脚,事实上她也这么做了,只是身子很快被他钳制住,动弹不得。

“江临,你是不是有毛病?”她累得连说一句话都要喘息好久,“谁教你一天到晚用这种恶意揣测别人的?”

“没有别人,只有你。”江临勾了下唇角,笑容锋利得足以伤人,“只有你的心眼多得让我觉得恶心。”

段子矜这才又努力睁大了双眼,不可思议地瞧着他,“你真的这么讨厌我?”

能让修养良好的江临说出这种恶毒又难听的话,想必是恨得不轻。

段子矜觉得自己可笑极了。

可她笑着笑着,眼泪就掉出来了。

泪煎心灼。

江临的心仿佛被狠狠烫了一下,他更加暴躁,“哭什么?”

段子矜却安静地反问:“你想知道吗?”

江临眉宇一拧,“说。”

“你调查过我吧?”

江临抿唇不语,算是默认。

段子矜又问:“知道我为什么回国吗?”

江临的眸间暗芒闪动,“家里什么人生病住院了。”

“嗯,是我爷爷。”段子矜别过头去,不让眼里的泪光显得太清晰,“你说我有心计,说我虚伪,说我故作狼狈博你同情,无非是因为,明明可以中午检修的设备,我却非要拖到暴雨山洪的天气才肯动身,是不是?”

江临抬手按住眉心,那里正突兀地跳动着。

虽然他也不懂,这种油然而生的不安,究竟是从哪里涌上来的,但他还是冷笑着回答:“原来你也明白?”

明白这种手段拙劣得让人一眼就能看穿,还拿来骗他?

“江临,我爷爷死了。”

她淡淡地说。

没有语气,没有音调。

江临风平浪静的眼波轻颤了颤,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说,我爷爷死了。”段子矜想笑,可是笑肌一抬,眼泪就被挤了出来,“就今天,今天下午。我到了医院的时候还在手术,我走的时候还没做完。”

“护士让我准备进去见他最后一面,江临。”

段子矜边落泪边摇头,“可是我没有,我走了,我不孝顺,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

江临似乎明白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段子矜越说越激动,到最后变成了声嘶力竭,“江临,我爷爷死了!我爷爷死了啊!我怎么这么不孝啊……”

江临的身躯重重一震,一股麻痹之意从心尖顶上脑壳,心脏破了一个洞似的,冷风不断往里灌。

原来这才是真相……

原来是这样!

“你……”

“为什么死的不是我,为什么不是我!”她失声大哭,悲恸而绝望。

“段子矜,够了,别说了!”江临蓦地将她揉进怀里,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填补心间那巨大的空洞,“别说了!忘了它!是我错了,是我……”

他腾出一只手去拭她的眼泪,那眼泪怎么也擦不完。

他便俯下身去,用唇啄她的眼睛。

江临只觉得心痛得快碎了。

从眼角吻到唇梢,他没有给她半分喘息的机会,连吻都是冷怒而凌厉的。他挑出她的舌,逼迫她回应,搂在她腰上的手力气大得让她窒息。

像是在迫切地证明什么,逃避什么,又像是极端仓惶的安慰。

段子矜刹住眼泪后做的第一件事,是用力推开他。

江临伸出手去,在她平静得可怕的注视下,又缩了回来,翻来覆去只一句话,“对不起,对不起。”

“江临,说这些不是让你可怜我。”

“我知道。”他不顾她的抵抗,又一次霸到地将她拥入怀中,低哑的嗓音里含着一点不敢造次的小心翼翼,“你该早点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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