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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川骨灰将在黄昏时下葬,他们在此之前只需静待黄土掩埋,然后交出他们所有的温暖和不舍。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楚衍去书房处理公事之前,他牵着白素的手,对她说:“每个人的人生看似不一样,其实都长着相同的灵魂,一半幸福,一半苦难。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是经历,你遇到秦川,秦川遇到你,这就是幸福,至于死亡,是每个人都逃脱不掉的苦难,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释然和有选择的忘记。”

白素看着楚衍,他的目光跟往日有些不一样,不似以往那般锐气凌厉,阴鸷莫测,反而增添了几分担忧和无奈。

“我明白。”这个太过聪明的男人,说话如此拐弯抹角,无非是想换个角度来安慰她,做的如此滴水不露,不动声色,确实有些不容易。

楚衍见段亚楠等人站在大厅电梯口等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腕表时间,握紧白素的手:“我先去书房处理一下工作,你一个人没关系吗?”看样子,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她独处腼。

“温岚他们都在这里,我没事。”温岚、乔梁、邵凯他们都在素园,难得相聚在一起,只不过每次聚集在一起的时候,坏事居多,好事渐少。

楚衍点点头,眸光看向坐在客厅沙发上的慕少卿,慕少卿情绪很失落,还没从悲伤中回过神来,楚衍微微抿唇,漆黑的眸看向白素,迟疑道:“或许你可以劝劝他。”

白素有些意外,“不介意?”她以为他并不希望她和少卿过多接触揍。

“介意。”说这话时,他多少有些别扭,但却话锋一转,散漫的声音里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但我相信你,也相信他。我们的关系已经摆在这里了,你和他的过去,我要正视;同样的,我和你的现在,他也要学会放下和释然,过程虽然痛苦,但我们不能一直逃避……”楚衍轻轻一叹,修长的手指滑进她的后项,额头与她相抵,气息炙热缠绵:“素素,我在乎你和少卿,爱你,也爱他。我和他走到今天这一步,我感到很遗憾。”尾音中带着淡淡的失落和怅然。

白素心中一紧,说不出来那股忽然上涌的感觉是什么,也许是复杂,也许是感动,环着楚衍的脖子,将脸埋在他颈间,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少爱他一些,越是跟他相处,就越发依赖他,太过依赖一个人,她正在慢慢适应。

白素意识到楚衍对慕少卿的难以割舍,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分享过所有的喜怒哀乐,在楚衍最为艰难的时候,一直陪伴他的人是慕少卿和徐泽,如果没有她,楚衍和慕少卿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一切问题还是出现在她的身上。

听程昱说慕少卿彻夜未眠,白素犹豫了一会儿,终是走到慕少卿身旁,对他说道:“需要休息吗?”

她以为他还会像之前一样不理她,原本没指望他有所回应的,但他却摇了摇头,声音沙哑:“我不困。”

白素应了一声,站在那里并不吭声,有很多话想说,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没想到,这次最先打破沉默的那个人竟是他:“我们去那里谈谈。”他指了指外面。

白素顺着他的手指向外望去,在素园西北角,有一处造型独特的玻璃花房,占地面积很大,外面鹅毛大雪漫天齐下,但里面却是藤蔓交织,灌木葱翠,鲜花绽放,配以小型假山和流水,宛如一处世外桃源。

一温一寒,形成两个截然不同的天地。

外面很冷,但走进玻璃花房却觉得很温暖,白素抬手拍身上的雪花时,却因为慕少卿的动作,手指僵了僵。

慕少卿很沉默,帮她把身上的雪花拍干净,看到花房里有一处休闲区域,就走了过去:“到那边。”

白素只能跟着慕少卿,她隐隐猜到慕少卿将要跟她谈话的内容,她在想如果他问她的话,她该怎么回答才合适。

果然,慕少卿的话可谓有些开门见山:“关于秦川的死,我不多问,我只想知道你打算怎么做?”

“一命换一命,很公平。”

“你来,还是我来?”这就是慕少卿,说话简洁明了。

“我来。”

良久沉默,白素不得不抬眸看着慕少卿,不曾想他一直用锐利的目光盯着她,脸色发寒,似乎在隐忍边缘,只不过他终是没忍住,因为他冷声道:“……素素,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感受吗?我周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忽然起了雾,我一个人在里面不知道该往哪儿走,因为看不到路,所以一路走来跌跌撞撞,那些雾气不是别人给我的,而是你们制造的。我心中有一千,一万个疑问,我想拿出来让你们给我个答案,但我不确定,你们是否会拒绝我。好比莫珂的死,我感觉你们有事情瞒着我,只有我一个人被你们隔离在外,我现在在你们眼中就那么不堪,就那么不值得你们信任吗?”

“……”慕少卿的目光和话语有些咄咄逼人,白素险些招架不住。

慕少卿暗自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情绪,忽然问道:“你现在是不是很恨我?”

白素皱眉:“你怎么会这么想?”

“那天晚上在莫家,我对你说了很多不可饶恕的恶毒之言,你没道理不恨我。”他看着白素的眼睛,声音突然低了下去,自嘲道:“素素,我很抱歉,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我怎么会说出那种话,我一定是疯了,要不然怎么忍心伤害你?”

“少卿,我不怪你。”沉默了几秒,白素放缓了声音,“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会不清楚吗?我们相爱四年,你对我是不是真心的,我能感觉到。”

慕少卿眸瞳漆黑,带着自责和懊恼,“我很惭愧,我以前不是这样的。”近几年,偶尔看到镜子里的他,他甚至不敢承认那个人就是他。

白素起先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看着他:“少卿,你知道我曾经有多喜欢你吗?”

他微愣,看着她,没吭声。她又何曾知道他有多喜欢她?习惯有时候真的很可怕,越是抗拒,越是忘不了。

白素微微含笑:“我在最美的年华里,遇到了你。我在医院里,第一眼看到你,你很英俊,穿着白衬衫,眼神很温柔……所以我对你是一见钟情。”

“看来我是占了容貌的便宜。”慕少卿无意识笑了,眼角有浅浅的笑纹,白素不期然想到了楚衍,好像他笑的时候也有,当他们成熟的时候,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开始走向苍老……

她说:“知道吗?你第一次抱我,吻我的时候,我手心里出了很多汗,你不知道我有多紧张。”

他眉角轻扬:“我当时看你很镇定,还以为你不喜欢我吻你。”所以紧张的那个人应该是他才对。

白素笑了笑,眸色温润如水:“我和你走过了四年寒暑,你知道我怕冷,所以总会把我的手握在手心里。遇到下雨天,如果没带伞,你会用外套为我遮风挡雨。我和你之间度过的第一个情人节,你送给我一条项链,但我却粗心大意弄丢了,你并没有责怪我,反而拿着手电筒在花圃里寻找,我们找了大半夜,最终没有找到,但心里却很欢喜。那时候我才意识到,恋人在一起,最重要的不是理解,而是包容。少卿,你的存在,曾经在某一段时期内丰富了我的记忆和人生。”

慕少卿看着她,黑眸中闪烁出点点星辰,璀璨耀目,“很高兴你能这么说。”

“我和你在一起四年,却没能摆脱分手的宿命,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而是我们长大了,所以我们开始在爱情里注入了责任和承担。只不过我们在步入成熟,学习对爱情负责的时候,让幸福从指缝间悄悄溜走了。”而她恰恰在人生拐角口遇到了楚衍,他承担她的坎坷,给了她悲喜。

慕少卿意识到了什么,微微蹙眉,迟疑开口:“你在劝我放下过去吗?”

白素摇了摇头:“我不打算让你放下过去,那是我们共同走过的人生,没道理为了避嫌就选择遗忘。我爱过你,你爱过我,传出去被别人知道,并不可耻。”

慕少卿眼睛熠熠生辉,但嘴角笑容却有些落寞:“只不过,你后来爱上了楚衍。”

白素浅浅的笑道:“世间男女都是上帝棋盘中的棋子,拐角遇到爱总是发生的措手不及,冥冥中有一只被命运操控的手会推着你一路往前走。有人说,男女一旦陷入爱情,那么女人可以轻而易举的就征服男人。我并不赞同这句话,男欢女爱应该是相互欣赏,你作饵,我上钩,你情我愿,不存在征服。我第一次看到楚衍的时候,那时候我和你还没分手,所以对他,我只是欣赏,却不动心。但我没想到,有时候一眼竟然会成为一生。他是一个很容易就能让人着迷的人。结婚最初三年,他在首都很少对我微笑,所以当他在非洲对我微笑时,我看着他微微上扬的唇角,大脑竟休克了好几秒钟,那一刻我委屈的想落泪。那时候我才意识到,当我口口声声说不爱他的时候,其实我已经爱上他了。”

“……”慕少卿深深的看着白素,抿唇不语,大概觉得她笑容太过耀眼,于是眼神淡淡移开,脸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一如之前。

白素将他反应看在眼里,温声道:“知道吗?你和楚衍其实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所以我很少拿你们两个做比较,也确实没什么可比性,但我今天想跟你谈谈你们的不同之处。我和你性情其实很相似,当初我们分手,你我都很执拗和骄傲,所以注定错过了,但楚衍跟我们不一样。我和他结婚三年,我向他递交了离婚协议书,但他始终没有签字。我在想,如果当初他也像你和我那么骄傲,也许我和他的婚姻早就破裂了。因为他不肯放手,所以我发现了我的非他不可。”

慕少卿心一紧,沉下眉眼,声音很低,“以前我以为在这世上最爱你的那个人是我,可后来我发现,我不及他爱的深。”所以她爱上楚衍,他不该感到意外。

白素嘴角从始至终都挂着淡淡的笑,黑白双眸,剔透的像是要照进慕少卿的心里:“楚衍回国之后,我们在一起聚过好几次。不管我们怎么说笑吵闹,他都静静的坐在那里,不张扬,看着我们浅浅的笑,那时候我觉得他修养很好,是个很沉默寡言的人。后来我跟他一起工作,我开始发现他的很多面。他遇到突发事件时,很少有皱眉的时候,从容不迫,沉着应对;左右两翼矛盾滋生时,他不动声色,冷眼旁观,其实他不是不管,他是在等待时机,希望能够后发制人。说实话,最初的时候,我有些怕他……”

慕少卿有些意外:“为什么怕他?”

“在总统府,所有人都要听他吩咐做事,这里面也包括我。身处他那样的位置,纵使脾气温和,也会让人觉得不怒而威,那种气势是从内向外散发出来的,谁敢轻易冒犯?更何况他这个人,不管政坛刮起怎样惊涛骇浪的飙风,他都能平静无波的去应对,要知道这种人通常是最可怕的,因为你永远都看不透他,永远不知道撕裂这些伪装之后,他的真实本性是什么。”

“你后来还怕他吗?”他的嘴角竟有了笑意,能让白素感到害怕的人,楚衍应该是第一人,不知道楚衍听到后,会作何感想。

“偶尔还会怕。他平时比较深沉,想偷窥他的想法,需要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尽管如此,就算绞尽脑汁也猜不透他的心思和想法。”白素后来明白,楚衍之所以平静,是因为淡泊权欲和名利,最重要的是他是一个甘于寂寞,隐忍的人。”

“他小时候就这样,我和阿泽猜的很累。”因为白素的话,慕少卿低低的笑出声,但很快笑容就僵在了嘴边,他开始不说话,白素也沉默,但笑不语,她在等慕少卿开口说话。

终于,慕少卿沉声道:“我欠他太多。”楚衍把肾给他,却能不动声色隐瞒七年之久,怎能不欠?

白素眸色一闪,定定的看着他,“少卿,他一直把你当兄弟,把你当最亲近的人,我也一样。你知道的,我不是被他抢走的,是我爱上了他,为什么不恨我,偏偏要恨上那么一个处处为你着想的他呢?”迟疑片刻,白素伸手握住他的手,叹声道:“你这样对他不公平。”

慕少卿并没有挣脱她的手,而是看着她,眸色复杂,“我只是接受不了,我爱你,也爱他,可你们却以夫妻的方式走到了一起,我难免大受打击。”

白素声音很轻:“如果你能原谅我,可以跟我和平共处,为什么不可以给你们彼此一个重修旧好的机会呢?我知道你能做到的。”

“他不介意我和你的曾经吗?”慕少卿敛眉,神情冷淡。

“他介意,没有男人会不介意,但他却选择了包容。你看,当你因为秦川的事情情绪低落的时候,他总能第一眼就细心观察到,是他让我来劝你,安慰你的。比起我们之间的曾经,他更在乎你的感受。你可以说他把肾给你,是因为我,是因为你们是堂兄弟,但你应该很清楚,那一只肾对于楚衍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如果他不在乎你,怎么会把那么宝贵的东西送给你。那不是肾,是他的生命,他愿意把他的生命跟你共享,面对这样一个他,你难道从来都没有动容过吗?”

“……”慕少卿看着她,眸色深邃抑郁。

白素站起身,走到慕少卿面前蹲下身体,一如经年,宛如少女般仰脸看着他,轻轻的笑:“我知道我深爱过的少卿,他其实比谁都明白,拥有一个朋友,一个好兄弟,比拥有一份稍纵即逝,早已烟消云散的爱情更重要,也更有意义。”

慕少卿看着她,又好气又好笑,微微撇嘴,有些不满:“我怎么感觉我现在在你眼里像个孩子呢?”

白素听了,眉眼间都是笑意:“就在不久前我和楚衍提起你,他还在说他很爱你。我想说的是,不管是曾经,还是现在,我也是爱你的,只不过曾经是男女之爱,但现如今我用另一种形式的爱跟楚衍一起爱着你,我知道这种爱比男女之爱更长久,它就是亲情。”

慕少卿挑眉道:“你说了这么多哄孩子的话,无非是希望我能够跟他和好。”先给他喝蜜,然后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看样子她把军事谈判那一招悉数用在他身上了。

白素笑容开始慢慢收敛,眼神随之黯淡下来,“少卿,我和楚衍结婚七年了,我最近时常回头去看我们的曾经,一路上我和他的脚印深深浅浅,走的有多艰难,只有我们自己才清楚。恨他的时候,就像身在棋盘之中,分不清敌我,甚至看不清他是白棋子,还是黑棋子……”说着,竟是眼眶一热,那些泪毫无征兆的砸落而出,艰涩道:“你不知道我有多心疼他,他在左右两翼中步步维艰,在楚家和我之间左右为难,因为你我曾经相爱过,他要在很多场合顾虑你我的感受……我无法为他生儿育女,心中已经十分歉疚了,我真的不想因为我,让你和他兄弟反目;给你们之间制造矛盾的,不应该是爱情。”

白素拿湿润的眼神看着他,口气那么可怜,眼睛也是红红的,慕少卿很想说她这是在博取同情,但他知道不是,因为她的话,他心里有了不容忽视的刺痛感。

看着她的泪水,他有些无奈:“……你每次流眼泪的时候,楚衍是怎么哄你的?”

“……”她情绪有些低落,所以没反应过来。

慕少卿也不以为意,叹了一口气。

“不哭了。”他深深的看她,伸手擦她脸上的泪,脸部表情温柔和煦,无奈道:“可能真是因为血缘关系,所以就连我们喜欢的东西也很相似。就像你刚才说的,我和你是一见钟情,你和他是日久生情,所以我心理平衡了,我决定放下了,虽然知道在放下的过程里,我还会不甘心,但想来也不要紧,我已经适应了七年,早已百炼成钢了。更何况这些年,他跟你在一起,一直顾虑我的感受,他能隐忍成神,我没他那样的胸襟和造化,至少能够把人做好。”

其实想要忘记白素很简单,只要他绕开他们曾经共同走过的地方;只要戒掉一些她“传染”给他的习惯;只要在人前不提起她,或是在别人提起她的时候尝试转移话题,也许当某一天别人说起白素时,他需要回忆很久,他才能想起她是谁,因为他已经忘记了她。只不过,这种可能性很低。

不管做什么事情,都需要慢慢习惯,他不让她夹在他们中间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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