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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溪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梦里有一地温柔如水的月光长夜相随。从梦里醒来时,她却躺在酒店的床上,天光已经大亮。她怅然若失了一会儿,就像遗失了很美的夜空在梦里,最后感慨果然良辰奈何,美梦难寻。

阮少棠还没醒,她就睡在他怀里,和他面对面紧紧贴在一起,他的一只胳膊被她枕着,另一只胳膊紧紧拦腰搂住她,他们的四脚也相缠,像扭麻花似的,都分不清是谁的腿搁在谁的身上了,只是严丝合缝地扭在一起。

岑溪莫名地想到了纠结缠绕在一起的藤蔓,藤缠树树缠藤,难以分开。可是他们两人这样的睡姿太古怪了,她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想不明白怎么会这样睡一夜。阮少棠素来对睡眠质量要求非常高,有一点点动静就会不乐意,睡姿也要舒舒服服。睡前再怎样花样百出折磨她,要睡觉了就会翻脸不认人,顶多就是搂着她的腰,找着一个舒服的姿势就沉入睡眠,还不许她乱动。偶尔她睡梦中随意忘形到把腿搁在他身上,他早晨醒了还要给她脸色瞧,说她睡相太难看,打扰了他睡觉。

像这样不舒服的睡姿,他都没把她推开,还能安然睡着简直是奇迹。

岑溪只觉得是自己僭越了,他的睡相一直挺好的,睡着了也像个小孩一样不怎么乱动,安安静静,乖乖巧巧,肯定就是她睡着了缠上的他,于是想在他察觉之前,悄悄的扳回正轨。

她轻轻拉开他环抱住她的胳膊,刚刚把他的手放回原位,他又伸过来搂住她。她拉了几下,没拉开他的那只胳膊,反倒被他百折不挠地紧紧箍在了怀里。她模模糊糊觉得有点不对劲,动静这么大,他居然还没醒来,而且他的体温烫热得不正常。楞了一下,她终于反应过来,伸手一摸他的额头,不由惊愕了。

因为阮少棠发烧了。

她怎样也叫不醒他,用力拍他的胳膊拍他的背,轻拍他的脸,他只是无意识地呢喃了几声。而他的额头那样烫,她只怕他昏睡了。她也弄不动他,急得满头大汗,不敢再耽搁下去,挣扎着拿起床头柜上的电话打给了刘秘书。

刘秘书来后,她和他终于手脚分离。阮少棠在她起身时倒是睁开了一下眼睛,定定看了她一眼。刘秘书提出送他去医院,他却摇头。刘秘书当机立断,几个电话后,很快就有医生和护士带着看诊设备过来了。

医生诊断后,岑溪简直觉得匪夷所思。她印象里阮少棠的身体好得不得了,精力也好得不得了,一夜没睡照样可以穿戴得一丝不苟精神奕奕去上班,平常从来都没看见他有什么头疼脑热过。

刘秘书欲言又止:“阮先生之前淋雨了,昨天又喝了那么多酒,昨天晚上还……”

护士正在挂点滴,按住他的手扎针头,也许有点痛,阮少棠在床上含糊哼了一声。刘秘书一个机灵,适时站得挺直,噤若寒蝉。

医生的诊断也是伤寒后没好好休息,饮食上也极度重口,体质再好也难抗,于是导致高烧到了四十度,扁桃体严重发炎,短时间内不能出声说话。

医生和护士走后,岑溪守在床边,不停地用沾水的棉签擦拭他烧得干裂的嘴唇,拧冷毛巾敷在他的额头上,希望这样他能够好受点。

下午的时候,阮少棠终于醒来了一会儿,但是嗓子坏了,一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含糊不清。她知道是昨晚那一顿四川菜吃坏了,他素来很少吃辣,昨晚又是麻辣又是喝酒,最后她喝多了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收场的,心底愧疚难安,小心翼翼地扶他起来,喂他喝温水,软声细语地安抚他:“你先别说话,等嗓子好一点再说话,要什么你就指给我看。”

他倚在床头,没再试图说话,可是也没指什么,只是看着她,一脸恍惚,他脸上其实并没有多少病容,也没有那种病怏怏的样子,只像发怔似的。她趁他好说话,连忙把药喂给他吃了,想到他素来有洁癖,拧了一条温毛巾来细细给他擦了脸,又絮絮叨叨地问他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喝粥。

他只是摇头,等她去洗手间给他换了一条温毛巾出来,他已经又闭上了眼睛。

刘秘书却突然说有紧急公务要处理,要先回去了。

岑溪乍然有点手足无措:“阮先生病得这么重,那你走了怎么办……”

“阮先生就是感冒发烧,有你在这儿照顾,我留下来也不能做什么。”

刘秘书离开之前,把她叫到客厅一板一眼地交代:“医院那边我都交代好了,有问题你就打电话找医生,你知道阮先生讨厌去医院,那就交给你了,岑小姐,好好照顾阮先生吧。”

岑溪本来就一肚子愧疚,这一下简直觉得责任重大,阮少棠这金玉之身,她可一点儿也不敢放松警惕,几乎一夜没怎么合眼,不停地起来看他,给他量体温,擦热汗。他在沉睡中皱一下眉头,她都要琢磨好一会儿他到底是哪儿不舒服。

第二天,阮少棠终于好了一点,烧也退下去了,也能开口慢慢说话了。医生过来看诊后,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可是他也开始不配合了,百般挑剔,事事刁难,简直像个任性的小男孩。

她敷在他额头上的毛巾被他一把扯下了,嫌弃地丢在一边。用了一天,虽然一直在拧洗,味道应该也不会多好。她特地去拿出了在机场时他给她的那条手帕给他擦汗,那是他的手帕,他总不会嫌弃,可他还是拿在手里皱眉看了半晌。

她强调说:“我洗干净了的,洗了好几遍,真的,不信你仔细闻一闻。”

她喂鸡汤给他喝,把勺子伸到他嘴边:“这是我叫楼下那家粤菜馆煲的鸡汤,我尝过了,很好喝,你尝尝看。”

他把头偏到一边,皱眉说有药味难喝。

就放了那么一点点药他都闻出来了,她好说歹说,最后没办法了,又打电话叫了一碗小米粥。粥送来了,仍旧是轻声细语慢慢哄他喝下。可是一碗粥喝完了,他仍然皱眉说难喝。

她安抚他:“现在只能吃流食,你先将就一下吧,等回去了我煮粥给你喝。”

他瞥她一眼,毫不客气地说:“你煮的粥也不好喝。”

岑溪不想理这个突然年轻了二十岁的任性小男孩了,这个小男孩简直一点儿都不可爱。可是病人最大,没过一会儿,她又忍不住特地咨询了酒店服务台,找着了一家口碑好的粥品店,打电话订了一碗鸡丝粥。

嫌弃地喝完这碗她一勺一勺送到他嘴边的鸡丝粥,他的精神突然好了,再也不肯老老实实呆在床上了,就算只是倚在床头坐着也不行。对那张他几乎躺了两天一夜的床万分厌恶,指使她让服务员马上过来换床上用品,下床到处走了一圈,还在阳台上站着吹了一会儿冷风,任凭她苦口婆心的劝说都不听。

岑溪一路追着他到了起居室,看他在书桌边坐下打开电脑,终于忍无可忍地说:“阮先生,您才刚刚退烧,就在床上好好歇着吧,工作等病好了再做也不迟。”

阮少棠抬头直直看着她:“你刚刚说什么?”

岑溪这才反应过来她刚刚说了什么,她不过是气急了,看他这时候还要工作,随口用了“下属对上司”无奈而又尊敬的口气说话,可是万万不该叫出来那个称呼。

他却并没有对那个称呼立时发作,目光仍然直直落在她身上,即使她低着头也能感受到他目光里的那种沉静的压迫如影随形。

“您告诉我,‘您’和‘你’该怎么用?”

他的嗓子还没完全好,声音有一点点暗哑低沉,语气却是十分平静,也没有压抑半分怒气,益发显得这句话的温和清淡,像和风吹过湖面,只是慢慢地漾开涟漪,仿佛他也真的是在问她这两个称呼该怎么用。可是岑溪早就见识过他的喜怒不形于色的深沉难测,不久之前还亲身体会过,他克制后的平静不过是暴风雨的前兆而已。

她愣了一会儿,才避重就轻地说:“您不用对我说‘您’。”

“那你就可以对我说您?你听着不别扭?”

岑溪不做声,她说都说了,还说了那么多回,她一直不知道他也会留意这个字。

“你都知道您您您听着别扭,你还这样对我说话?我问你,你对何叶也说过您,对傅和意刘秘书他们也称呼您?”

她不知道这关何叶什么事,她怎么会那样和何叶说话,傅和意和刘秘书也不需要,相处久了,即使不是亲近的朋友但也不用那样客气,除却商务场合的礼仪,私下那样称呼反倒是疏远的隔膜。

“芬姨他们是怎样叫你的,也喊您?”

起初他们当然都尊称她“您”,可是她听不惯,那样也太别扭了,而且她的身份也不是,那样只会令她难堪,于是时日久了他们逐渐都改口了,芬姨有时候还会亲切地叫她小溪。

他这样不依不饶地追问,显然是不得到答案是誓不罢休的。她避无可避,最后索性破罐子破摔,硬着头皮说:“您的身份尊贵,那是对您的尊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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