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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寒走进凌晨书房的时候,心中波澜起伏。
他犹记得之前自己言辞烁烁的说着要为扬城效力,要为大哥效力,会听从大哥的安排;而今,他却是不能够信守承诺了。在皖系崩塌,扬城风雨飘摇之际,自己的选择竟然如此,站在大哥的角度,怕是怎么样都难以原谅的。
“大哥……”凌寒规规矩矩的站在凌晨的面前,略是躬身,轻声唤着。
凌晨抬眼看了看凌寒,嗯了一声。
凌寒看着凌晨,不过是三十几岁的年纪,凌晨的两鬓已经是夹杂白发。他惯常穿着老式的长袍,谨肃守旧。桌案上,是省里的文件,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凌晨看的很仔细。许多事情,繁琐细碎,然而,一旦是处理失当,就会引起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凌晨的工作总是繁忙。
凌晨放下了手里的文件,抬眼看凌寒:“你有事儿?”
“是。”凌寒的声音有些低。
凌晨看着凌寒,等待着他说话,凌寒却是良久的沉默。凌寒的脸色略是苍白,微微皱着眉头,两手紧紧攥着。凌晨知道凌寒必定是难受隐忍着。
“你可还好?罚你,你自是痛的,也该是记得长进些。”凌晨略是叹息。
凌寒连连点头:“我还好。大哥的意思,凌寒明白。您处置得当,凌寒认罚。凌寒自然是自己明知故犯,便是该罚,大哥要凌寒记得规矩,不敢有怨。”
凌晨无奈的摇头叹息。凌寒足够的聪明,他什么都是知道的,可是,却屡教不改。凌晨只觉得心头苦涩和无力,伤了凌寒也伤了兄弟的情谊,然而,他也觉得凌寒并不会因此改过就此驯服,他的苦心恐怕也是徒劳。
“大哥为扬城操劳,凌寒非但不能给大哥分忧,还给大哥填了许多的麻烦,很是愧疚。凌寒知道辜负了大哥的苦心教诲……”凌寒低低道。凌言所说的扬城的艰难,凌晨的操劳,凌寒不是不知道,那些话,也越是难以出口。
凌晨摆摆手:“别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了。你回来便好……不管你怎么想,是觉得大哥专横也好霸道也好,你既然回来了,便别是再跟女人联系了。你从前答应我的,我不再说第二次了。你一个大男人,自己说过的话,不是出尔反尔吧……眼下确实是很多事情操劳,皖系败了,周边群雄环伺,虎视眈眈,扬城很不安稳。军费不足,可我们还得加强练兵……你二哥军中的事情帮不上忙,你回来扬城,帮大哥练兵吧。”
凌晨徐徐道。
凌寒的手紧紧握拳,不由得咬紧了嘴唇。他知道大哥的困难和期许,可是,却只能是辜负大哥的期望了,也真的是大哥口中那个出尔反尔的人了。
“怎么了?”凌晨看出来凌寒的异样,问道。“你是有什么事儿?”
“大哥,凌寒确实是有事儿想跟大哥说……能不能请大哥移步祠堂,当着父母的面,亦有家法在侧,凌寒方敢说。”凌寒沉声道。
凌晨皱眉,打量着凌寒,却看不透他缘何这般乖张。
“有事儿你就敞亮的说,在大哥面前,不必玩弄那套虚与委蛇的把戏!”
凌寒不由得攥了攥拳头:“凌寒知道这番话跟大哥说了,怕大哥是容不得凌寒。凌寒想在祠堂父母灵前说明,就算是大哥生气凌寒,将我驱逐,我也能是拜别父母……”
凌晨皱眉,知道凌寒这样说,必然是有事情。这般的做作姿态,又不像是凌寒往常痛快的作风。
祠堂里,兄弟一起给父母的牌位上香。凌晨回身望着凌寒:“你现在可以说吧。”
凌寒将一旁闲放的椅子搬了过来:“大哥先坐下,凌寒有许多话跟大哥说。”
凌晨坐下,看着凌寒又拉开了帘子,打开了祠堂的窗户。
往时祠堂很少开窗户,是以,屋子里略是有些闷。此时一阵凉风掠过,窗外淅淅沥沥,似乎是下起雨来。
凌寒在窗户边上略是站了一下,回身看着凌晨。凌晨也在看他,显然是耐着性子看他这般惺惺作态。
凌寒走了两步,跪在了凌寒的身前。
“大哥,凌寒自小受大哥的教导,在美国读军校,一直想能够帮助大哥。这两年时间,受大哥驱使,增进不少,却也自知叛逆任性,擅自妄为,给大哥带来不少麻烦。凌寒曾应过大哥,一切听大哥的安排,彼时凌寒是诚心诚意的……”凌寒望着凌晨,目光清澈如水,一如心中的清澈坦荡。
凌晨手搭在椅子背上,略是靠着椅子看着凌寒,并不说话,只等着他说下去。
两人都不说话,一时间的沉寂着,让凌寒更多了几分压力。
“大哥,凌寒要离开扬城。”凌寒道,这几个字,说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凌晨皱眉,依旧沉默着,不动声色。他有足够的耐心等着凌寒的坦白。
这样压抑的气氛让凌寒很是恐慌,然而,话一出口,便没有了退路。
“大哥,因为绿萝。绿萝受日本人控制,让他离间你我兄弟,想让我去东北,让绿萝帮他们窃取东北的军事机密。绿萝被他们用药控制,如果我不去东北,她会死的。”凌寒道。
凌晨皱眉:“为一个女人?眼下是什么样的局势你该知道,父母灵前,你好好想想,你自己觉得这样做,对得起父母吗?别说是扬城如何,大哥如何,就说你一个声名狼藉的舞女到东北,你的名声会怎么样?沐家的名声会怎么样?”
凌晨的声音缓缓的,略是乏累,他满是耐心的跟凌寒说话。
“大哥,对不起!”凌寒的手紧紧的抓着裤子,手上青筋凸起。他不敢去看凌晨的眼睛,只是低着头,看着凌晨脚下那一块地板。
“你对不起的不是我。”凌晨干脆的说。“凌寒,我知道你素来也是谋定后动的性格。你在天津就先将许远征暗杀章林峰的事情告诉了章云清,那你现在告诉我,你做了什么?如果我不同意你,你怎么办?”
凌寒抬眼看凌晨,摇摇头:“天津的事情,凌寒知道自己擅自做主,让大哥被动,是过分了。不过,这次我是真的向大哥请求的。”
凌晨冷冷一笑:“好,你要是真心的向我请求,那我告诉你,你不许再见那个女人了,她生死有命。可以将日本在向东北渗透间谍的事情告诉章云清,让他做好应对好了。天津的事情,我也不同意许远征刺杀章林峰的,你行事果断,倒是有几番胆色,就是我怕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不过,皖系败了,我们面临的是独木难支,你哪里都不许去!”
“大哥……”凌寒急切的膝行了两步,抓住凌晨的长袍一角,目光中都是凄寒:“大哥,绿萝对凌寒有恩,凌寒不能不管她。大哥,求您了……”
凌寒的眼中是从没有过的慌张。
凌晨看着眼前的弟弟,气恼的摇头:“你不是不明白,却连这点分寸都不知道吗?且莫说你是否真斗得过绿萝背后的人,单只是这番冒险便是不值得!何况,你的声誉与沐家的声誉你都不要不顾么?还有曼卿,她是你的妻子!你这一去,你该怎么样给你妻子一个交代?”
凌寒沉默着,不回应。有舍有得,他本是早已经决断了。可是,他真的是亏欠曼卿太多了。还有,家族的声誉。
凌寒不由得看了一眼祠堂中供奉的祖先灵位,闭上了眼睛。
“哪怕是这些都不要了,我也不会后悔。”凌寒道。
“你自信我便允许你这样胡作非为?”凌晨目光陡然凌厉。
凌寒抓着凌晨的袍子,一时间更是惶恐:
“大哥,求您……大哥……”
“凌寒,你从没有这样过……只为一个女人,你便大失分寸,不顾一切,你觉得你这样,我能够放你去东北吗?何况,还关系着沐家的名声。你纵使不肯在扬城军为我所用,你就在家里好好的闭门思过吧。”
凌晨道,叹息着,一时间有些心力交瘁。凌晨想推来凌寒,站起来,却不料凌寒抓住他的手:
“大哥,大哥,只要是凌寒还有一命在,不会弃绿萝于不顾的。”
凌晨的目光越发的阴沉:
“怎么说?你是以死相胁吗?”凌晨冷冷道,已经很是不满。
“大哥,凌寒不敢……但是,我不能不管绿萝。请大哥到祠堂说这番话,便是想到大哥不会同意。如果大哥怜悯凌寒一命,就将我逐出家门吧……”凌寒道。最后的话说出,凌寒反倒是坦然。他握着凌晨的手臂,缓缓的松开。“我知道,我这样说,愧对父母和大哥,但是,凌寒心中已经有决断了。”
“为了那个女人,你宁愿是要被逐出家门?”凌晨盛怒之下,俨然已经被气笑了:“凌寒,你我都是从军的人,我真是要她死,易如反掌。你觉得你保护的了她?”
“大哥就不能容凌寒放纵一次吗?就当是兄弟一场……”凌寒知道凌晨从来是说到做到的决绝,绝望中,眼中有泪珠儿滚动。
“兄弟一场,我便是不能纵容你为一个女人这样放肆……”凌晨道。
“大哥,要不然就强留下凌寒,要不然,我还是会走的。”凌寒道。
凌晨已经被凌寒气急,闹到最后还是这样以死相逼的势头。他突然一伸手扼住了凌寒的喉咙。
凌寒原是跪在地上就比较低,凌晨出手他也没有防备,只是搏斗反击的本能,他攥着凌晨的手,想用力掰开他的手,却又在目光迎上凌晨的目光那一刻,猝然松开,只是松松的握着凌晨的手臂。
凌晨终于是松开了手,凌寒扑到地上,连声咳嗽着。
“你真觉得,我是不会把你怎么样,才这样任性是吗?”凌晨起身,冷冷看着凌寒。
凌寒咳嗽了良久,才缓过气儿来:
“哥,求您了……凌寒知道这样对不起沐家,对不起大哥、曼卿,也许是毁了前程名声,凌寒都知道的。可是,有一线希望,我不能不救绿萝。此去再怎么样艰险,凌寒都不后悔。求您……”凌寒道。
凌晨的浓眉拧在了一起。他以为凌寒结婚了,已经安稳了两年,会逐渐的忘记那个舞女,以为他不过是一时的迷乱,北平的闹剧不过是一场噩梦,而现在,凌寒依旧执迷,甚至更甚。
扼住凌寒喉咙的那一刻,凌晨自己的手也是颤抖,心亦是抽痛的。看着凌寒陡然用力又松开的手,明白兄弟对自己的信赖与尊重,更是痛心。
凌晨知道凌寒从来都是敢于决断的人,而如今,却是屈膝跪在这里,一声声的请求,是他对自己这个兄长的尊重与信任。可是,这件事情,却不是凌晨可以接受的事情。
凌晨不去理会凌寒,径直站在窗前,思考着。
眼下政治局势风波诡谲,直系与东北争权夺利,在北平争执不可开交,可是,凌寒却执意带一个被日本控制的女间谍,一个声名狼藉的舞女去东北。其中凶险,凌寒不可能不知道。只是为一个女人……
凌晨气恼的摇头。
“你什么时候知道绿萝是在日本受过训练的间谍,受日本控制听命于他人?”凌晨问道。
“我知道她受制于人,不过,知道她是日本军方间谍也是最近的事情。她受制于多方,也曾经为了金钱出卖消息。”凌寒道。他知道凌晨在询问着,便是有心的帮他,坦诚相告。
“你不是很清楚她的底细?”凌晨问。
凌寒点头:“有些不知道的,她身世堪怜,她无意说的,我也没曾问过。但是,眼下的事情是确切的。我不能看她就这样死了,但凡是有一线生机,我不会放任她不管的。大哥,凌寒求您了……您让我去吧,不管怎么的代价,我都认了,我都不后悔。”
凌寒的声音坚定果决,依旧是百折不回的样子。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霹雳啪啪的打着窗户。凌晨伸手把窗户关上,衣袖上沾了雨。
凌晨与凌寒相视,各自有各自的坚持。
凌晨从没有觉得如今日一般的为难,更是不能够理解凌寒为何如此的坚定决绝。他知道凌寒的心性,也恨极了凌寒的坚持执念,可是,到底是手足兄弟。只是,真是任由他去了东北,怕是日后掀起来的风浪,远不是今日可以料到的。如果真是一定不让他如愿……
凌晨看着凌寒,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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