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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报晓的公鸡在扬州城上空啼出一片袅袅湿烟。水天苍茫处的大片朝霞落入湖中,一时像个际天匝地的大花篮,堆花簇锦,溢彩流光;一时又像个大染坊遭遇火劫,烧得青红紫绿,洇得一塌糊涂。
叶锡纯又跟平时一样,起了个大早。自从那天晚上被曹记商行的女主人就了以后,他就留在了曹记商行当了一名伙计。同平时一样,他已把天井里那个大石缸的水挑满。水取自紧挨着商铺的苕溪,不算太远,可那个大石缸要装二十多担水,就算两脚如飞,去去来来也得一个多时辰。
那天被曹记老板娘救了,第二天醒来以后,叶锡纯出于谨慎考虑,他没有说实话,只说自己姓叶名波,在扬州被人骗了,生意失败没脸回家,这才流落街头。曹孟阳见他知书达理,便让他留下来打杂。由于他人勤快,从小就在商行里做过事,又打得一手的好算盘,很快就成为了正式的店伙记。
几个月下来,商行的事情很琐碎,叶锡纯恰好从小在徽商的商行里做过,无论哪一项业务都精通,因此,做起来倒也轻车熟路。这让本来对他身份有些疑惑的掌柜老胡放下心来。
胡掌柜在这家商行时间不短,地位颇高,正好原来的账房,因为家里出了变故回了老家。老胡最近也是兼着账房的事,见叶锡纯言语得体,小伙子人又勤快,对自己又很尊重。便让他在店里兼任帐房。如此一来,叶锡纯的生活渐渐稳定,收入也提高了不少。每个月还有不少钱寄回家赡养老母,母亲也以为他考上了公务员,来信让他在扬州好好工作。想到母亲,他上京告御状的心思也渐渐淡了。经过这次公务员考试,叶锡纯对科场有些心灰意冷,去国子监读书也放心不下母亲,加上费用实在承受不起。
叶锡纯思来想去,琢磨着干脆将来成为一个商人算了。因此,他决定在曹记商行踏踏实实的做下去,积累经验。等将来有了些本钱,也创办自己的商行,混出个人样来再回去。
……
一艘游艇悠闲地在太湖水面上荡漾。烟水苍茫,碧波粼粼,清风徐来,湖面似有万幅湖绉绸在轻轻抖动。湖岸水畔,苍翠的芦苇随风起伏。青山如黛,远远近近,浓淡层叠。几只白鹭飞掠水面,渐渐消失在天际。
游艇上,坐着曹孟阳和平安公主、刘元清和他的新婚妻子张氏。平安公主正心旷神怡地抚弄古琴,弹奏的是《凤求凰》。曹孟阳聆听着,似乎陶醉其中,又似乎陷入深深的回忆之中喃喃自语:
“啊!真是如同在梦中一样……当年在认识巧巧的时候,哪里想得到你艺高人胆大的女侠,竟然是大明最尊贵的公主。那几年每逢月夜,一听到巧巧弹奏《凤求凰》,我真的想像《西厢记》里的张生那般跳墙过去,去同莺莺幽会。呵呵,可就是不敢当面表白,只能偷偷地在心中暗恋。”
“你真傻!没见过你这么笨的。我一个女儿家,夜夜弹奏《凤求凰》,一切不都在乐曲声中吗?平时见你胆挺大的,一到关键时候就掉链子,气的我都想一走了之!”平安公主略带腼腆地一笑。
“是啊,我当时真傻!”曹孟阳感叹道,接着得意的一笑:“呵呵,幸亏我没有傻透,那天听说你要回京,我都快疯了!我不顾一切的追到火车站,向你表白。哪里会有今天这样的美好时光,哪里还能够与你泛舟湖上!”
“哈哈哈……这是千里姻缘一线牵,月下老人事先安排好的!不早不迟,一定要到最后关头,才让你们花好月圆,有情人终成眷属。”刘元清也是一阵大笑。他的新婚妻子觉得很有意思,插嘴问道:“曹先生,后来,你知道巧姐姐是公主以后,有没有吓到?”
“嘿嘿,咱是个小老百姓。能不吓到吗?!”曹孟阳自嘲笑道,“别说我,就连我爹都吓尿了。我爹原本是山西的一个农民。虽然有些见识,但骨子里还是个朴实的农民。我爹常说,他能够发家致富,那都是去对了地方,是拜齐王殿下所赐,机缘巧合罢了。说实话,皇家的公主在俺们全家心里那简直是天上的神仙一样,只能仰望的人物。哪里敢痴心妄想迎入门成为家里的媳妇!想当初我爹第一次见岳父的时候,腿肚子都转了筋,紧张得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了。”
“哈哈哈哈……”
众人一起大笑。等笑声方歇。曹孟阳继续说道:“可是啊!我万万没有想到,名震天下的齐王殿下竟然是一位平易近人的长者,他和我爹坐在一起嘘寒问暖,坐在炕上拼酒,亲切的就像邻家大叔一样。俺爹说,他回去以后都觉得自己像在做梦一样。岳父他老人家不仅治理天下的本事大,又博学多才,真是让人膜拜啊!”
“是啊!要不是他老人家提点,我哪里想得到把胶片连续拍起来,投影到墙上就能够成为电影!真是太神奇了。”刘元清也深有感慨,接话道:“现在还有一个难点,只差如何让声音同步了?如果能够做到声音同步,不像现在的哑巴戏一样,我想会更加的受人欢迎。平之贤弟,如果我们成功了!又将开创一个新的时代。真想再见见他老人家,让他提点一下。”
“是啊!过年时岳父说会给我一套资料,说要告诉我们如何拍电影,真的好想见见岳父!每次跟他聊聊,都会有新的收获。可惜他最近隐居,不许别人打扰他。”
“唉,我也很想父王了!”平安公主叹了口气,眼圈有些发红,停下手里弹奏的动作,伤感的说道:“父王也真是!自从大伯过世以后,父王就独自隐居在天寿山不问世事,一个人都不让陪。独自一人过日子一定很清苦。可父王又不让别人去打扰他,大娘想去陪陪父王都不行,连子女都不想见。父王真是太不讲理了,难道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吗?”
“巧儿,你不能这样说父王。“曹孟阳宽慰平安公主,”所有人都知道父王和先帝感情非常深,你没看见先帝驾崩后,父王一夜白头吗?前段时间我去京师,听皇上说在为先帝爷立传。不许外人打扰也是有的!你应该知道父王有多疼你,想当初,你出嫁那天。听何公公说,父王当时哭的很伤心,好几天都没吃东西。父王最疼你呀!“
说到这里,他更加的感慨,”以前啊,人人都说无情最是帝王家,一入宫门深似海。可我从父王身上,却看到了人世间最真挚的感情。从弘治皇爷开始,咱们大明的皇家兄友弟恭,夫妻和谐,对子女一视同仁。说实话,当初我爹也没想到岳父大人会让你像平民一样嫁到我家,让你过上老百姓的日子。他常常对我说:这才是真正的盛世呀!岳父是这天底下最好的贤王,大明有了他老人家,咱们的老百姓有福啊!其实谁又知道父王如此有权有势,却一直以来像个苦行僧一样,过着清苦的日子。”
听到这番话,众人皆是默然。游艇上的气氛有些沉重。刘元清见状赶紧出来打岔,为了缓和气氛,他故意转移话题说:“对了!平之贤弟,听说公主又救助了一个落难之人,听说在曹记当伙计。这个人有没有问题呀?”
“你是说大丫拎回来的那个人吗?他呀!”曹孟阳露出得意的表情,调侃道,“你可不要小觑他。我家公主啥时候救错过人?这人和你一样,也是个有本事的家伙。锦衣卫已经调查清楚了,这个人真实的名字叫做叶锡纯,没想到吧!他是去年南直隶的高考状元,已经被我只见行政学院录取了。据说他家境贫寒,与老母相依为命。就没打算去上学。他这次来扬州参加公务员考试,由于考官作弊,竟然落到了榜尾。“
略一顿,曹孟阳笑道,”这人虽然穷,却有一身傲骨。他不服气,带着人大闹考试院。后来谭知府派人找他了解情况,他怕拖累家人,就吓得躲起来了。恐怕他到现在还以为闯了大祸。自以为天下乌鸦一般黑,把朝廷的官员都当做了昏官。呵呵,这家伙用叶波的名字掩藏自己的身份,小心着呢!我家公主侠肝义胆,又慧眼识珠。怎会救错人?每次一救一个准,跟你一样,个个都是人才。”
众人大笑。笑过之后,平安公主听说叶锡纯是高考状元,便有些惜才,说道:“呀!没想到他还是个高考状元,马上就要开学了。夫君,要不我们支助他完成学业好不好?”
“夫人有命,夫君哪敢不从。”曹孟阳装模作样的一揖。“今天,我就回去跟他好好谈谈。不过夫人,据我观察,这叶锡纯似乎有了新的打算,前段日子我也跟他聊过,我看他有心成为一个商人。”
“你也别强迫他!尽量按他自己的意思办吧。”刘元清也有些感慨说道:“说句实话,我个人感觉他这种个性,宁愿靠自己闯一条路来,也不太会愿意接受别人的帮助。”
“放心吧。我会尊重她的意见的。”
此时夕阳西下,微微的红色光芒洒在太湖上,整个湖面犹如一块巨大的红宝石在闪耀。微风拂过,无际的湖面上,像是有无数的小生命在跳跃、在嬉戏、在舞蹈……夕阳渐渐映红了大半边天,来得及时的微风轻轻地、缓缓地把闪耀的太湖水推向与天的交界处,欢声笑语,伴着清越悠扬的琴声,在太湖上空回荡,映着水波金光涟涟。
……
每逢三六九例朝,皇上在皇极门金台御幄中升座,京师中凡四品以上官员待鸣鞭后,分文东武西鱼贯入门行叩头礼,然后登阶循廊分班侍立,按部奏事。至于那些级别较低的官员则只能候于午门之外,在鸿胪寺官员的导引下行五拜三叩之礼,然后北向拱立静候旨意。
御门决事本是常朝旧制,有话则长无话则短,但今日的例朝气氛却大不相同。这皆因昨天一天,紫禁城内外大事接连发生。首先是内阁首辅严嵩、吏部侍郎严世藩遭户部堂官高拱弹劾,紧接着兵部堂官张居正和其他一些刚刚调回京城的地方官,也纷纷上书弹劾。
被弹劾的人有:右侍郎柏乡魏谦吉、工部左侍郎南昌刘伯跃、南京刑部右侍郎德安何迁、右副都御史信阳董威、佥都御史万安张雨、应天府尹祥符孟淮、南京光禄卿南昌胡植、南京光禄少卿武进白启常、右谕德兰溪唐汝楫、南京太常卿掌国子监事新城王材、太仆丞新喻张春及嵩婿广西副使袁应枢等数十人,罪名是贪赃枉法,侵吞国有资产,考试舞弊等等数十项,而且每一项弹劾的罪名,件件都证据确凿,没有一点狡辩的空间。例如最近的案情就是发生在扬州的考试舞弊案。
这种事史无前例,无异于平地一声雷,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前一段时间的总理之争已经白热化了,这是胡宗宪做出的反击。给本来还算平静的京师平添了十分紧张。京城各衙门大小官员胥吏,少说也有几万人,没有谁不让这件事撩拨得心神不宁。因此,东方刚泛鱼肚白时,就有不少官员已来到午门外。
寅时一到,只听得三通鼓响,午门立时洞开。禁军旗校早已全身披挂整齐,手执步枪,先行护道排列,步枪上的刺刀光芒耀眼自是不容逼视。鼓声刚停,两匹披红挂绿的朝象被御马监的内侍牵出午门,在门洞两边站好,各把长鼻伸出挽搭成桥。
此时御钟响起,够级别的显官大僚肃衣列队从象鼻桥下进了午门,不够级别的则留在原地看个眼热。移时,礼部鸿胪寺官员清点例朝官员人数之后,手持黄册名簿报了进去。不一会儿,传旨太监便来到皇极门外的台阶上,尖着嗓子喊道:“皇上有旨,召内阁、五府、六部众皆至……”
一听这旨意,在场官员都知道皇上要在京的所有官员一个不落全部到场。这种情形,只有皇上要宣布重大事情时才会发生。众官员先是面面相觑,接着又都忍不住交头接耳,叽叽喳喳议论声一片。严嵩虽然被弹劾,但他现在依旧作为百官之首,他强制镇定,率先步入大殿,他早朝位置在金台御幄旁边,与皇上只有咫尺之隔。
此刻只见皇帝高坐御榻之上,神色威严,撑张五把巨大金伞以及四柄大团扇护卫丹陛的锦衣力士也是目光炯炯,严嵩便有些忐忑不安,而他的儿子更加不堪,两腿瑟瑟,几乎卖不动脚步。
昨天一整天,严嵩父子是在焦灼中度过的。高拱、张居正等人的折子送进宫中之后,皇上那边却没有任何一点消息反馈回来。身为宰辅这么多年,严嵩在大内还是有几个“耳目”的,但无奈高拱、张居正等人的折纸送进去之后,这紫禁城大内的守门禁军比平日多了一倍,出入门禁盘查极严。
除了极少数几个皇帝的身边的牙牌大珰可以自由进出之外,一般的人是进也进不去,出也出不来。因此整整一夜,心绪不宁的严嵩父子俩未曾合眼。而今天的早朝,皇上脸色铁青,行礼的时候,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看他,也没有赐座,严嵩已经感觉到了大事不妙。
正在惶惶不安之中,忽听得殿门前叭、叭、叭三声清脆的鞭响,接着传来一声高亢的喊声:
“皇上有旨下……众官接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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