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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浪形骸,翩翩远游,扁舟独迈祝融、匡庐、天台、武夷,观海于东海,浮洞庭、彭蠡。呵呵,唐寅,你过得很潇洒嘛!”正德皇帝说完这段,呵呵一声冷笑。
唐伯虎已经吓得跪到了地上,正德皇帝用手点点他,嘲讽道:“听起来潇洒惬意,真的是这么回事吗?你心里很清楚。你的父亲只是个小酒馆的老板,有点钱,但没有地位。为了你,他倾其所有花重金培养你,就是想改变家族的命运,让子孙后代有个好的出身。不可谓不用心良苦。你的父亲唐广德,虽然地位卑微,却是个令人值得尊敬的父亲。“
说到这里,正德皇帝沉默了一下,刚刚的那一刻,他恍惚中忆起了自己的父皇,心中有些苦涩。
“你成天怨天尤人,认为命运对你不公,却从来没有反思过自身。唐寅,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失败吗?”正德皇帝挥挥手让他起来,又说道,”你如今的窘境,都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弘治十年时,你参加录科考试期间与好友张灵宿妓喝酒,放浪形骸。提学御史方志十分厌恶这种行径,你在录科考试中名落孙山。后来苏州知府曹凤爱惜人才,苏州的名士文徵明的父亲文林、沈周、吴宽等为你求情,方志才同意“补遗”让你参加乡试。”
说到这里,朱厚照走到唐寅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盯着他说道:“可你呢?却没有一丝悔改,没有从中吸取教训。弘治十一年,你参加乡试时,受主考官梁储的欣赏,你中应天府乡试第一。中了举后,你越发的膨胀了,变本加厉的流连欢场。你的朋友纷纷规劝,祝允明规劝你说:′夫谓千里马,必朝秦暮楚,果见其迹耳。非谓表露骨相,令识者苟以千里目,而终未尝一长驱,骇观于千里之人,令慕服赞誉,不容为异词也’。”
”文徵明还专门写信给你:我父亲说“子畏之才宜发解,然其人轻浮,恐终无成;吾儿他日远到,非所及也“。但你却不识好歹,不把多次帮过你的朋友的规劝放在心上,反而大放厥词。你回信那篇《与文徵明书》,信中的意思是:我生来就是如此,你看我不顺眼,那就别和我交朋友。啧啧啧,看看你当初多么的嚣张,言辞多尖刻,对文徵明的劝告不但不领情,还要与文徵明断决关系。”
“再看看你后来做的好事,弘治十二年,你与江阴徐经入京参加会试,因牵连徐经科场案下狱,弘治十三年,你被黜为浙藩小吏,个人深以为耻坚决不去就职。你归家后夫妻失和,休妻。”
“弘治十四年,你失意之余远游闽、浙、赣、湘等地,成天的花天酒地。一年后,你游历归家后得了重病,医疗很久才见好。弘治十六年,实在受不了你的弟弟唐申与你分家。从此,你靠卖文画为生,纵情于酒色当中来自娱。“
”第二年,你娶了沈九娘为妻,总算是消停了一些。到了弘治十八年,你发了一笔小财建桃花庵别业,作《王氏泽福祠堂记》。这期间你依然没有反思过自己,还作《答文徵明书》,抱怨你与文徵明二人关系失和,并非你的过错。哼哼,你都四十多岁的人了,一点也没有长进,还是那么的轻浮。后面的事朕就不说了。朕来问你,你后悔过吗?”
“草民……草民……”
唐寅此刻汗出如浆,几乎快要背过气去,此刻哪里答得上来,浑身颤抖的厉害,哪有刚才那副潇洒自如的风流才子模样。
朱厚照止住了唐伯虎的话,表示不愿意听。正德皇帝突然莫名地心烦意乱,陷入了沉默之中。包厢里所有人大气不敢出,谁也不知道正德皇帝将如何发落唐寅,因此,屋子里的气氛特别的压抑,让人喘不过气来。
令人不解的是,朱厚照脸上却露出几分苦涩,几分痛惜。让王阳明感觉有些错愕。此刻没有人知道朱厚照在想什么?他刚刚教训唐寅的时候,他突然联想到了自己的父皇也曾这样谆谆教诲他,自己也是我行我素,当做了耳旁风。现在想想,他和唐寅其实是一类人。他似乎没有资格教训唐伯虎。
突然间,正德皇帝脑海里突然浮现起朱厚炜的身影,想起他这么多年兢兢业业地工作,无私的帮助自己。正德心中竟然有了些愧疚。是啊,自己这个大哥真是很过分耶!齐王既要管理自己的封地,还要替他打理朝政,偌大的一个国家的朝政全部扛在他的肩上。
自己太过于依赖弟弟了,仿佛从前依赖父皇一样,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觉得心安理得,理所当然。难道仅仅因为自己是皇帝吗?自己好像忽略了亲情两个字。
这半年多来,自己把国家大事甩到一边,跑到外面游山玩水,到处寻花问柳,这样看来,自己好像也没有什么担当,历史将会怎样记录他?会不会和唐寅一样,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混蛋!想到这里,正德皇帝突然有种强烈的愿望,他迫切的希望回到北京,见到弟弟和那两个未曾相见的侄儿。
“扑通”一声,把正德皇帝从胡思乱想中惊醒。他朝发出声响的地方看过去,原来是唐寅已经晕厥了过去,正德皇帝一直不开口,让他心中忐忑,一口气喘不过来,竟然吓得晕了过去。
“真是个废物,救醒他!”正德皇帝吩咐护卫统领的江彬。
“是,皇上。”
江彬答应一声,带着几个人把唐寅抬到隔壁施救。与此同时,王阳明心里面忐忑不安的问正德皇帝:“皇上,唐伯虎人虽然轻浮,但从未作恶,您就……”
“呵呵。”正德皇帝抬手止住了王阳明下面的话,微笑着说:“阳明先生,莫非以为朕要处治他?你想多了,这是个可怜的人,也是个有才的人。朕不会处罚他。”
“那皇上,您这是……”王阳明小心地问道。
“朕打算用他。“正德皇帝回答有些出人意料。他耸耸肩说道,”唐寅这人还是有点才的,书画当世一绝,不能够浪费了。朕今日的当头棒喝,希望能让他清醒一点。齐王说,任何一个民族想要屹立在世界民族之林,文化很重要。
朕打算让他出任国学的教授,教教书法和绘画吧。这些年的磨练应该会让他珍惜这次机会,希望他能好自为之。哎,朕其实更同情他的父亲,担心他死不瞑目。让唐寅进入仕途,也算是朕帮他父亲唐广德完成心愿吧,父爱如山啊!朕能做的也只能这么多了!”
“皇上仁慈!圣明无过于皇上。”王阳明眼圈有些发红,这次是发自于内心的称道。
已经醒来的唐伯虎早已经泪如雨下,他死死地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皇帝的宽容,让他无地自容。他现在真是悲喜交加,有了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江彬等几名护卫也艳羡地看向他,被皇帝看中,这人将来前途无量啊。
正所谓是: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
王阳明百感交集的样子,让正德皇帝微微一笑,自嘲的说道:“呵呵,阳明先生,你说朕圣明,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话。圣明不圣明朕不知道,将来朕下江南这段历史会不会留下千古骂名也很难说。不过嘛,朕不在乎。出来太久了,朕有些想家了!”
“绝对不会。臣以为,皇上棒喝浪子回头这段历史,一定会成为千古美谈!”王阳明真诚的说道。
“呵呵,你倒是很会说话,让朕心里很开心。不过说实话,朕的确只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举手之劳罢了。”
正德为自己的手笔,心中也有些得意。他走到廊道上,凭窗眺望,外面湖光山色,春风拂面令人陶醉。他贪婪的看着外面的景色,想把这一切美好的景色都印在脑海里。巡游的日子虽然轻松惬意,但总归是要做些正事了!正德皇帝还是很想做个有为之君,他并不想将来被人骂做昏君。
正所谓: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此处江山如画,美人如玉。唯有这长江之水天际流,才知道这思念总比西湖瘦。这扬州西湖折不断的柳,这梦里江南喝不完的酒,这传说中的吹箫玉人只有这扬州城的桥上走……
这柳,这酒,还有这桥上走着的吹箫玉人,叫人流连忘返,来到这扬州就不愿再走。
……
正德皇帝决定要回北京了,不过又实在不舍得错过这里的美景。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他决定还在扬州停留三天,就三天!嗯,下不为例。私下里,正德皇帝就是这样说服自己的。
还是那句老话: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天大地大,终究还是玩心太大。
短短的一个时辰的时间,唐伯虎从地狱到天堂,仿佛做了一场噩梦。他无法用语言形容此刻的心情,只有珍惜两个字回荡在他心里。跟在正德皇帝和刘娘娘姐妹后面游西湖,和王阳明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前面是长堤春柳的美景,唐寅上了桥头,住了步怅然回顾,清癯的脸泛上一丝苦笑。仿佛从幽僻山谷乍回这烟花世界烦恼人间,真有恍如隔世之感。唐寅口中喃喃说道:“白杨绿草,风雨忧愁,这一别,回来时不知何年何月……”
“哟!这不是唐解元么?”还没有等他感慨完,突然有人说道,“唐先生,泰州一别,这些年您在哪儿?又怎么又回到这里呢?”
唐寅回头看时,这人三十岁的样子,皮肤黝黑,身体强健,脸上轮廓分明,留着墨黑两绺八字髭须,头上一顶统帽,结着红绒顶儿,靛青夹袍外套着件套扣背心,腰间系着滚边绣花玄带,精精干干一身打扮。
打量半晌,唐寅才猛地想起来这是泰州的盐丁张银,曾经出手帮助过他的恩公。唐伯虎抢上几步握住张银的手惊喜道:“张银兄弟,真的是你吗?十年了吧,你这个不起眼的小盐丁,如今你出落得这样阔,都不敢认了!”
张银嘻嘻一笑,说道:“士别三日便当刮目相看,何况十多年!说起这里头的周折,真是一言难尽,不怕唐解元你笑话,如果不是你临别时赠的那副画,呵呵,小人恐怕也没有今天。”
前面有一个茶棚,正德皇帝有些累了,便停下来这里面休息。他乡遇故知,又是帮助过自己的恩公,唐寅很兴奋,他拉着张银引见给正德皇帝和王阳明,他介绍说正德是位贵公子,自己正在当他的幕僚。张银见正德皇帝和王阳明一帮人个个都气度不凡,赶紧恭恭敬敬的上前施礼。
“小人四海商社江浙经理张银,见过朱公子,王先生。”
“哦,四海商社是齐王的产业,你是叶良辅的手下。”正德皇帝顿时来了兴趣。
张银一惊,这位公子一语就道破了四海商社的来龙去脉,肯定来历不凡。他表现得越发的恭敬,毕恭毕敬的答道:“禀公子,小人正是叶掌柜的手下。”
“张银,不用紧张。你这个盐丁能当上了掌柜,看样子是个有故事的人。”正德皇帝笑盈盈的说道,“呵呵,既然你是四海商社的,本公子就不算是外人了。来来来,坐下聊。唐伯虎,按说十年前你是有名的江南才子,张银是个盐丁,你们俩的身份有点远啊,你俩怎么会认识的?”
王阳明也很奇怪。两个人身份地位相差实在太大,唐寅怎么会认识这种苦哈哈的,恰好正德皇帝也有些八卦问起,他便看向唐寅。唐伯虎有些尴尬,不过既然皇上问了,只能够老老实实把两个人相识的过程娓娓道来:
话说弘治十三年时,唐寅从京城落魄而归。唐伯虎的妻子徐氏一心指望唐伯虎能获取功名富贵,不料不但进士没取上,功名也被革除了。自己在家孤零零三年,不知落了多少泪,不但没人疼爱安慰,连唐伯虎生死也不知。
唐伯虎回来了,衣衫褴褛,变成了穷光蛋。徐氏更是哭哭啼啼,没有半句好言安慰,只说了一句:“若待夫妻重相聚,除非金榜题名时。”便收拾包裹回娘家去了。
按照科举律法,唐伯虎已经不能再参加会试,徐氏虽然绝美,但唐伯虎却是得不到了。这可乐坏了苏州知府刘介。
这刘介不但贪财,而且好色,闻听徐氏貌美,便急急派人去说和,徐氏对唐伯虎一切希望都落空了,禁不住媒婆说和,便嫁给了刘介做了个小妾。
父亲留下的遗产早已消费殆尽了,唐伯虎捉襟见肘,甚至有断炊之忧。唐伯虎郁闷不堪,一旦卖出几幅画,有了几个小钱,便以酒浇愁,一蹶不振。看到他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昔日的亲明好友大都不再理睬他,只有祝枝山等寥寥几个朋友来看望他。
祝枝山好色,经常出钱与唐伯虎出入青楼,与妓女厮混。苏州玩够了,二人又去扬州鬼混。
弘治年间《盐法》还没有出台,依然是明初的盐政管理办法。扬州地处江淮要冲,水道发达,交通便利,全国最大的两淮盐场所产官盐在此集散,然后转运全国最广的食盐销售区,如南直隶、江西、湖广等省销售。
依赖盐业致富或谋生的扬州人,上至官吏、士人、商人,下至普通盐工、船工、小贩,数以万计。扬州盐业是朝廷的主要经济命脉,扬州是两淮盐商的聚居地,扬州盐商可谓富可敌国。
大把大把的银子堆在家里,已经想不出用什么法子来花掉了。衣食住行样样精致,任凭怎样变化,已无新意。于是,繁华骚动、歌舞升平的扬州城,出现了一些教坊,专门调教年轻女子,预备嫁与富商作小妾。
为迎合富商奇特的审美情趣,教坊特意训练年轻女子的形体,以瘦为美,个个苗条消瘦,人称“瘦马”。光有形体瘦弱,还不够。女子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必须严格符合盐商的审美趣味,譬如走路,要轻,不可发出响声;譬如眼神,要学会含情脉脉地偷看。
扬州美女,天下闻名,唐伯虎、祝枝山很快就把身上的钱花光了。二人琢磨了半天,得知新任驻节扬州的两淮巡盐御史彭韶很爱附庸风雅,两个人一合计,就想去骗几个钱来花花。
二人装扮成玄妙观的道士去求见募缘,并自称是唐伯虎、祝枝山的好友。彭韶见到二人就说道:“你们既然与名士往来,想必也懂些文墨吧?”
祝枝山说:“我们也能赋诗。”
彭韶指着庭前一块牛眠石说:“以此为题,你们能否联句成诗?”
唐伯虎不假思索说出起句:“嵯峨怪石倚云间。”
祝枝山接口说:“抛掷于今定几年。”
然后唐伯虎、祝枝山彼此承接:“苔藓作毛因雨长,藤萝牵鼻任风牵。从来不食溪边草,自古难耕陇上田。怪杀牧童鞭不起,笛声斜挂夕阳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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