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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经过抢救和注射了大剂量的吗啡之后,终于,陆承洲睡了过去。

江年守在他的身边,双手紧紧地握着他的手,生怕下一秒,他便会永远离开她。

"叩叩......."

这时,门口的方向,传来叩门的声音。

不过,江年并没有理会,只是仍旧紧握着陆承洲的手,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看着他胸口微微的上下起伏,并且,感受着他的一呼一吸。

似乎只有这样,江年才能找到那么一丁点的安全感。

五年了,她用了五年去准备,可是,越是到最后,才发现,她越不舍,越不想让陆承洲离开。

是她自私,她知道,是她太自私了!

主治医生站在门口,虽然没有得到江年的允许,但是,他却还是拿着一叠资料,走了进来,然后,走到了江年的面前,将手上的资料,双手递到她的面前,"陆太太,这是我的助理整理的近年来我医治过的患上晚期胰腺癌的病人在最后阶段与病魔做抗争时的记录与照片,您要不要看看?"

听着医生的话,江年这才抬眸,看了医生和他手上的那叠资料一眼,不过,她却并没有接。

五年了,她了解了全世界所有和胰腺癌有关的东西,自然,也很清楚,胰腺癌晚期发展到最后,病人会如何的痛苦,又会活的如何没有尊严,没有自我,所有的一切都需要人来照顾,甚至是连上厕所,都已经没有办法自己解决,最后的最后,只能被身体的各种痛苦折磨的死去,那时候,哪怕。再大剂量的吗啡,也缓解不了身体的疼痛。

她知道的,她都知道的,她不需要再看!

"你是医生,是最权威最有经验的医生,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让我丈夫再体面的有尊严地继续多活一个月吗?"说着,江年又再一次抬眸,看向医生,哀求道,"我只要一个月,最后一个月就好。"

"陆太太,因为你的要求,我们和陆先生都一直在坚持,在想尽一切的办法坚持,可是......."医生很抱歉,江年的悲伤和不舍,他能深深地感受得到,"对不起,这真的已经是最后,我们没有办法了,陆先生的身体,也没有办法再支撑了,接下来,更多糟糕的症状将会出现,如果您不了解,可以看看这些记录资料。"

看着医生,江年眉心颤抖着摇头。

她不需要看!

"所以,你找我是为了什么,为了让我们放弃最后的治疗,回家吗?"倔强地,甚至是带着一抹痛恨地,江年质问。

"陆太太,或许,刚才陆先生还没来得及跟您说。"

"说什么?"马上,江年问道。

"陆先生的意思是,他想在被病魔折磨的彻底失去尊严之前,让我们帮他实施安乐死。"

--安乐死。

医生的这三个字一出,江年浑身都抑制不住猛地一抖,蓦然瞪大了双眼。

安乐死。

慢慢地,江年看向病床上此刻即便是睡着了,可是却眉宇拧了起来的陆承洲,只觉得身上的每一块骨头,都被狠狠给辗碎了,痛,从未有过的痛,蔓延四肢百骸,身上的每一个细胞,她的脖子被紧紧掐住,无法呼吸。

"陆太太,这是目前最能减轻陆先生的痛苦,让陆先生最有尊严的离开这个世界的方式。您那么爱她,相信,您不愿意看到他受到更多更痛苦的折磨吧?五年,已经是个奇迹了,再没有奇迹可能诞生了。"看着像个木偶一样,可是浑身都开始不断颤抖的江年,无比残忍的,医生又继续道。

看着病床上的陆承洲,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江年双手紧紧地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浑身不断以颤抖着,就连牙齿,都抑制不住的在颤抖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唯有眼泪,似汩汩的小溪,不断地往眼眶外流淌着。

医生站在那儿,那叠厚厚的资料,还递在半空中,早就见惯了生死的他,此刻,也被江年那巨大的悲伤与绝望所感染,不得不收回了递在半空中的资料,然后,转身,默默地退了出去。替他们将门关上。

此刻,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融入江年那巨大的悲伤里。

但就算是她再悲伤,也必须得面对现实。

华文和李何东一起,站在病房外,将刚才医生和江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就在医生说,再没有奇迹可能诞生的时候,华文捂住嘴巴跑开,哭的泣不成声。

跟在陆承洲身边十二年了,已经将近十二年了。

一开始,华文将陆承洲当成天神一样来景仰、敬畏,慢慢的,她偷偷地爱上了他,将他当成自己的神祇来敬慕,守护,再后来,陆承洲有了江年,她便将陆承洲当成了最亲的亲人一样,来效忠,来守护。

可是,如今,他守护了十二的人神祇就要离开了,没有奇迹,真的就要离开了。

多么残忍,她怎么接受!

"华文,面对吧,这个结果,在五年前的时候,你我不就都已经知道了吗?"李何东跟了出来,抬手,从后面,紧紧握住了她轻颤的肩膀。

华文用尽全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闭了闭眼,然后,转身看向李何东,摇头道,"安乐死,太太不会接受的。"

李何东看着她,却是摇了摇头,"不,她会接受的,因为她爱老板,老板也爱他。"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不,这不是残忍。"李何东伸出双手,握住华文的双肩,共事十二年,同为一主,他们齐心协力,一起进步,一起成长,也一起见证,虽不是亲人,早已胜似亲人,看着她,李何东沉沉道,"你了解老板的,病痛的折磨他不怕,他怕的,是他走的没有丝毫的尊严,更何况,他那么爱江总,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替江总安排好了,你觉得,他会在最后把自己的形象在江总的心目中毁了吗?"

"江总他从老板那里得到了一切,难道,在这种时候,她就不应该为老板付出一点什么吗?"华文不接受,她几乎是怒吼着质问李何东。

看着她,李何东深深地吁了口气,"华文,你错了,老板走了,江总是从老板那里得到了一切,但何尝,江年又不是把一切都给了老板!你以为,如果没有江年的爱和陪伴,在患上胰腺癌晚期后,老板能每天那么开心那么满足地活过五年,而且,你以为老板为什么会把整个华远集团都给了江总,那是因为只有江总才有这个能力担起华远这个重担,老板他不是傻子,在一开始选择江总,爱上江总,并且娶江总为妻的时候,老板心里就已经非常地清楚,江总才是那个可以与他比肩的女人,而你不是,永远都不可能是。"

看着李何东,看着他那么残忍地道出了一切的事实,华文却并没有愤怒,有的,只是自嘲的笑。

李何东说的这些,她又何尝不明白,何尝不懂。

这五年,江年和陆承洲的感情如何,江年的能力如何,所有的人都有目共睹。

五年了,在华远集团五年,大家对江年的敬重与忠心,绝对不亚于对陆承洲的。

因为,这就是陆承洲想要的呀,五年来陆承洲所做的一切,不过就是让整个集团上下,所有的人都对江年充满敬畏,把所有的忠心都献给江年。

陆承洲做到了,他做到了,所以,他可安乐地离开了,把一切,都交给江年。

低低的自嘲过后,华文点头,泪流满面地沉沉点头,"我知道,不管老板在或者不在,我都会把我的一生,贡献给老板,贡献给华远集团的。"

"坚强一点,接下来还有很多的事情等着我们去做。"用力握了握华文的肩膀,李何东沉声道。

"好,我知道,我会的。"

..............

注射了大剂量的吗啡,也只能让陆承洲安睡三个小时不到,便醒了过来。

当他缓缓睁开双眼,微微一侧头,便看到蜷缩在自己身边,隔着被子紧紧抱住自己的江年。

抬手。他干燥温热又枯瘦的指腹,无比温柔疼惜地落在江年的眉心位置,想要将她那哪怕是睡着了也紧蹙的眉心去抚平。

可是,他的指腹才落下,江年便睁开了双眼,倏尔醒了过来。

"老公!"睁开双眼,看到眼前已经醒了过来的陆承洲,立刻,江年便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无比依恋地唤他。

陆承洲看着就躺在自己的身边,和自己近在咫尺呼吸可闻的江年,扬起唇角,笑了,尔后微微抬起头来,去亲吻江年的眉心。

温热的唇瓣落在江年的眉心上,吻着她,陆承洲久久不愿意离去。

江年紧握着他的手,闭上双眼,也去吻他,吻他凸出的喉结。

"老婆,对不起!"不知道多久之后,陆承洲的唇瓣才离开,然后,一双无比沉重的黑眸,定定地看着怀里的小女人,无比认真的,诚挚的,并且沉重地对她开口。

江年看着他,摇头,不停地摇头,泪水瞬间不受控制,又滑了下来,哽咽着低低喃喃地道,"不,老公,没有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是你给了我爱,给了我家,给了我孩子,给了我一切,我的一切的一切,都是你给的。"

"不,小年,"陆承洲抬手,去轻捧住那没因为日夜担心他而变得没有什么血色的小脸,干燥温热的大拇指指腹,一遍遍不停地摩挲过她的眼角,替她拭去那儿的泪水,又低头去亲吻一下她的眉心,低低哑哑地道,"一切的一切,都是你自己用努力换来的,不是我给的。"

"老公,老公......."

"小年,答应我,我们回家吧,让我以最体面的方式,在你和小卿的陪伴下,安安静静地离开,好吗?"看着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的江年,低低的,却是无比坚定的,陆承洲要求。

"不,不......."江年摇头,坚绝地摇头。

她不答应,她不答应!

"小年,我们在一起五年了,五年来,我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看着怀里的江年,陆承洲捧着她的脸,去吻她眼角的泪,低低柔柔的嗓音近乎哀求道,"这一次,算我求你,唯一一次求你。"

"不,老公,你不要求我,不要求我,不要......."看着陆承洲,江年拼命摇头,两行泪水不断流下。

"小年,我的好姑娘,我最亲爱的老婆,我求你,求你答应我,让我......."

"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抱着陆承洲,在他的哀求中,原本上一秒还在摇头拒绝的江年,下一秒,她不得不点头,答应,泣不成声。

他是陆承洲呀,他是站在这个世界的顶端可以睥睨芸芸众生的陆承洲呀,他怎么可以那么卑微地去哀求别人。

哪怕是哀求她,哀求她这个妻子,江年也心疼的要命,难过的要命,悲伤到无法呼吸。

她也不允许,不允许陆承洲放弃尊严,没有自我,如此卑微地去哀求她,不允许他去哀求任何人。

他是陆承洲,她只要他做陆承洲,她不能,也不允许任何人毁了陆承洲的骄傲,毁了他的尊严。

她不允许!

所以,她答应他,她答应他。

"老公,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这一刻,江年蜷缩进陆承洲的怀里,点头,拼命点头,嚎啕大哭,像个即将被全世界抛弃可以却什么也做不了的孩子。

看着怀里哭的浑身都在颤抖的江年,陆承洲抱紧她,紧紧地抱住她,低头,用力去亲吻她的额头,低低喃喃又道,"对不起,我的好姑娘,对不起......."

..............

江年和陆承洲一起签署了安乐死的协议,下午,陆承洲就出了院。回家,医生跟随。

小卿也被从学校接了回来,他们一家三口在一起,就像往常一样,去做他们最常做的事情。

他们三个人,大手牵着小手,一直在家里的草坪上散步。

江年在厨房做饭,然后陆承洲和小卿一起帮忙洗菜,切菜。

陆承洲已经不能进食,做好了饭菜,他就看着他们母子俩个吃。

"爸爸,你为什么不吃,是妈妈做的不好吃吗?"小卿四岁多,还不太明白,陆承洲的病有多严重,但是他知道,陆承洲病了,因为他一天比一天消瘦,一天比一天没有精神。

陆承洲抬手,像往常一样,无比疼爱地去轻抚小卿的发顶,笑着摇头道,"不是,妈妈做的很好吃,只是爸爸不饿。"

"那爸爸你吃一口,就吃一口,好不好?"说着,小卿夹着一块牛肉,要往陆承洲的嘴里送。

"好,爸爸吃一口。"看着他那么爱的小卿,他一直呵护着长大的小卿,陆承洲舍不得拒绝,点头,张嘴,把那一块牛肉含进了嘴里。

"老公,别,别吃下去!"马上,江年放下碗筷,去握住了陆承洲的手,如临大敌。

陆承洲看着江年,却是摇头微微一笑,"一点点,没......."关系,"呕!"

只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口黑色,猛然间从他的嘴里喷涌了出来。

"老公!""医生,快点,医生......."

"呜.......呜.......爸爸,对不起,爸爸......."

医生冲了过来,把陆承洲抬到沙发上,手忙脚乱,小卿嚎啕大哭着扑过去,却被江年一把拉住,抱进了怀里。

"呜.......呜.......妈妈,爸爸是不是要死了,爸爸为什么要死,我不要爸爸死,我不要爸爸死,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和爸爸......."

紧紧地抱着在怀里痛哭挣扎大叫的小卿,看着在被抢救的陆承洲,再一次,江年泪如雨下.......

经过抢救,一个小时后,陆承洲悠悠转醒。

此刻,窗外,夜幕已经沉沉降临了。

这,将是他在这人世间度过的最后一个夜晚。

睁开双眼,看着无比温馨熟悉的一切,还有躺在身边的江年和小卿,陆承洲笑着无比虚弱地低低道,"我不想睡,我和妈妈陪小卿看书好不好?"

"好,爸爸妈妈陪我看书,我去拿书来。"重重点头,脆生生地答应一声,小卿立刻便滑下床,跑去拿书。

江年躺在陆承洲的另外一边,抱着他,侧脸贴进他的胸膛里,最后,听着他的心跳,感受着他的温度和气息,仰头去亲他的下巴,无比爱慕又敬仰的目光望着他,扬起唇角笑,低低喃喃地问道,"老公,你还记得我们第一见相遇吗?"

陆承洲大掌去轻抚起她的小脸,仰头吻她的眉心,"记得,在去巴黎之前,第一眼看到你的名字和照片,我就指定了你做我的翻译。"

"其实那个时候,你就知道我是谁了,对吗?"望着他,江年又低低问道。

陆承洲点头,也看着她,"嗯,知道,周亦白的太太。"

看着他,江年摇头。"不,我和他,从来没有做过哪怕一天的夫妻,最后那一次,是他强迫我的,只有你才是我的丈夫,以前,现在,将来,永远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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