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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城第一日,匈奴汉国前军先锋两万人汹汹而来,为我军壕沟、箭阵所阻,死伤八千余人,余者仓惶退去,首日即再不复攻;我军将士死七十三人,伤两百一十二人,是为大胜,其间多有豪勇之士,如常山孙安、范阳韩云,奋勇杀敌……狂澜军主将王烈虽未及冠,性格稍显暴烈,但多谋善断,守护国土,忠义之士也……”
裴宪在竹简上写下最后一个字,然后轻轻的放下毛笔,将竹简用手举在嘴边,轻轻吹干墨迹,又卷起拴住放在面前。
作为幽州别驾从事史,裴宪可以说是位高权重,地位仅次于自己的堂哥,幽州长史裴嶷。
可自从前几日,裴嶷反对退兵无效,趁夜单骑离开长乐郡平舒城后,就再不知所踪。
根据他留下的书信,说自己要去幽州赴难,裴宪了解自己的堂哥,虽然和左将军王敦交好,但性格耿直,一直不曾像刘佑那般趋炎附势。
可现在却忽然远走,生死不知,他心下有几分担忧,却也无可奈何。
而且,裴宪不但是幽州别驾,平日更被王烈委以记录幽州大小事宜,和重要官员言行的任务。
尽管现在大家都已经认定王浚身死,幽州汉人政权危如累卵,但裴宪却会一直记录着,直到生命的结束或者有人继承他这个位置。
没有人监督他的言行,但裴宪却用自己最客观的笔触记录着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历史可以抹杀,但记录历史的人却永远存在,哪怕留给后世的只是只言片语,都是自己良心在后世的昭显。
一念及此处,裴宪心中就有一种深沉的使命感。以我良心著述汗青,乾坤朗朗自有方正。
幽州可以被侵占,大晋可以被分裂,甚至这个国家可以灭亡,但惟独这汉家的史书要永世流传,警醒后世。
此刻,天边已经发白,远处的城墙外已经传来了阵阵出兵的号角之音。
尽管一夜没有休息,但裴宪还是精神矍铄的站起身,系上冠带,又整理好衣衫,大步走出屋外,今日他将继续跟随王烈他们登上城墙,记录着他所看到的一切。
记录历史是裴宪的任务,捍卫城池,守护汉家江山就是王烈他们这些战士需要完成的任务。
晋建兴二年的平舒城,它的守卫者、对它窥探的人还有那些无名的小卒,都注定要随着裴宪的笔墨,流传与后世。
很快,众人来到了平舒城的城墙之上,这一次,石勒依旧派出两万余人为前军,其中五千人为前队,这些人皆身披重甲,两人一组抬着一块巨型的木板,其余人则手举盾牌跟在后边。
战鼓声声,号角连绵,匈奴汉国的大军迅速扑向平舒城。
这次,却是由石勒手下的头号大将孔长亲自带队攻城,那五千重甲步军皆是石勒分给他的精锐亲卫。
石勒交给孔长的任务最低要求是:“攻上城墙,斩杀敌将,以壮军威”
这孔长身高九尺开外,肤白如雪,高鼻深目,只穿一身简易的皮甲,皮甲的缝隙间可以看见他浑身隆起的肌肉,显得勇猛无比。
孔长手拿着一把长刀,步行在整个队伍中间,口中不断爆发着阵阵吼叫。
身边围绕的五千重甲步军也怒吼连连,整支队伍就如咆哮的巨人,扑向平舒城。
石勒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的爱将冲锋,对慕容廆等人道:“诸位,看我这大将孔长如何?”
慕容廆忙赞道:“真是一位万人敌。”
刘佑却道:“孔长、支雄两位将军这样的万人敌,都是石将军您的锋利爪牙,却是让我等羡慕啊。”
石勒见两人如此肯定孔长,心下高兴,点点头:“此战定要冲上平舒城”
众人皆齐声赞叹:“大人威武!”
冲锋的匈奴汉国五千重甲步军,很快再次来到了壕沟前,却是立刻放下手中木板,三块木板排在一起,就是一道近五步宽的木桥。
在跨越眼前壕沟后,下边的重甲步军立刻跟上,在前边的壕沟再次铺垫上木板,如此反复,很快城墙八十步外的壕沟基本都铺上了木板。
其时,王烈一看到对方手中的木板,就立刻明白过来,对方已经想出了破解自己壕沟阵的办法。却当即发出号令,城墙上幽州军手中弓箭斜举,一片箭雨飞出。
但那五千重甲步军身披重甲,虽然比不过大晋锻造的锁甲,但普通弓箭的射击对他们造成的伤害却极其有限。
而且石勒给他们下了死令,要求他们必须悍不畏死,为后面的大军铺好道路,若有后退者,诛杀留在襄国城的全家。
当然,若有因为为铺路而战死者,回去后,亲属也会得到一笔不菲的抚恤。
如此严厉命令和悬赏下,这五千重甲步军却发挥出了比平日更盛的勇气,顶着箭雨,任凭那羽箭射在铠甲之上,俯身为身后的袍泽铺路。
现在,除非用床弩的弩箭射击,或者在五十步内用连弩攻击,否则一般的长弓机会对他们造不成什么威胁。
王烈无奈,眼见敌人就要把道路铺到城下,立刻下令再次发射一阵床弩。
床弩弩箭一出,踏着壕沟冲在最前的重装步军再不能无视,前两排的敌军惨叫倒地。
但后边的士兵却很快将手中的盾牌插在了地上,并躲在了盾牌之后,而且前两线的敌军竟然主动用身体去为后边的袍泽抵挡弩箭。
床弩的弩箭锐利,可以射穿盾牌,但这些重甲步军却悍不畏死,用身体死死挡住了弩箭的去路,在重铠的削弱下,大多数的弩箭被迫停止在了匈奴汉国大军的阵前。
而后边的攻城主力,却几乎没有什么损失。
王烈一见,最坏的情况果然出现,对方不但发现了应对壕沟的办法,而且现在正有目的的消耗自己的床弩弩箭。
王烈抬眼望去,远处石勒的中军内,却是模糊不见,只能看见那面大纛迎风招展。
石勒军中,一见对方仰仗的壕沟和床弩的都失去了昨日的威力,顿时欢呼声响成一片。
中军观战的石勒看向张宾,赞道:“多亏先生计谋,看出那王烈小儿的床弩弩箭数量不足,否则我们还真被他唬到了。”
张宾矜持的笑了笑:“若是他床弩的弩箭足够,昨日断不会只发射一阵,宾其实也是大胆猜测,但主要是主公你肯采纳宾的拙见,否则宾说的再多也无用,千里马也需伯乐之赏。”
石勒见张宾赞美自己肯纳忠言、是聪明的伯乐,心下更加满意,点点头却是意气风发道:“伟大的光明神在上,看今日王烈小儿还有什么办法阻挡我大军神威传令,擂鼓为勇士们助威”
城墙上,王烈见床弩基本都被匈奴汉国前边几线的重装步兵拦截下,并没有取得预期的效果,立刻命令士兵停止发射床弩
然后命段末坯派遣数百名箭法好的幽州军士兵顶上,开始自由射击,专门狙击对方露出铠甲外的部位。
尤其是孙安这样的神箭手,带领几个青山村的猎户,专门负责狙击对方的军官。城墙上的其他人则做好战斗准备,随时准备敌人攻到城墙下后,好进行攻击。
可是,今日匈奴汉国士兵也加强了对自己军官的保护,每个军官身边都跟着数个手执大盾的士兵,见羽箭飞来,军官只要一低头俯身,身边士兵用盾牌一挡,就能让过。
眼见这种情形,城墙上的孙安也有些焦躁,连续几箭都失去了准头。
韩云他们那些幽州军的老兵,收获也十分微小,毕竟隔着近百米,对方露出铠甲的部位若隐若现,想要一箭命中,实在太难。
没有了床弩的压制,普通弓箭射在最前边重甲步军的铁甲上,却如隔靴挠痒一般。
眼见这种情况,石勒大军那边的欢呼与嚎叫声更加猛烈,士气大振,仿佛胜利就在眼前。
王烈索性命令众人停止射击,节省弓箭,将准备好的滚木、擂石和热油搬运到城墙上,准备和敌人展开近身搏杀。
很快,城墙下暴露出的壕沟上,全部搭好了木板。
期间王烈命人用火箭射击那木板,想要烧毁对方这个简易桥梁,但因为天寒地冻,加之那木板明显被敌人水浸过,却是没有成功。
看来石勒大军那边却是几乎想到了每一个环节,不给幽州军破坏的机会。
随后,那几千重装步兵高举起盾牌,顶在最前线排成竖排,而他们身后,身披轻甲的匈奴汉国步军,终于冲了上来。
城墙上幽州军向上开始漫射,这次他们手中的弓箭终于发挥了应有作用,敌人轻甲被抛射而出的羽箭轻易射穿,进攻的敌人开始成片的倒下。
但与此同时,那些参与进攻的匈奴汉国的士兵,也开始用手中的弓箭对城墙上的幽州军进行还击。
双方的士兵不断发出惨叫倒地,幽州军的士兵在对方凌厉的反击下,终于开始出现了大面积的伤亡。
不断有士兵倒在城头之上,又不断有新的士兵补充上去。
身边战友、袍泽的呼喊或者惨叫并没有什么不用,这些身经百战的幽州军老兵,只是简单的重复着一个动作,上箭,拉弓,射击……
甚至没有时间去管自己先前射出的那一箭是否命中目标。
城墙上的韩云此刻精神已经高度紧张,平日里一直躲在后面他,却是第一次如此长时间的直面敌人。
自从昨日被提拔为队主,韩云知道自己不可能再一直藏在袍泽身后。
此刻,城墙下冲锋而来的匈奴汉国士兵的相貌都已经清晰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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