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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二十三,在得知李植已经向高世由开战之后。曲端向下属各路兵马下发了命令,整备一日,明日清晨兵发河东!何灌也到了河中府坐镇,催促鄜延张深,环庆王似尽快引军前来。徐卫看他二人一个急着扬威镇六路,一个急着搂草打兔子,而且都不把义军当回事,知道说也是白说,也就不费那口舌了。
这天中午,因天气炎热,徐卫正敝着衣衫坐于军帐中打个盹,可心烦意乱的怎么也静不下来,那心里就像有十七八只猫挠一般,堵得厉害。起身到帐门口吹吹风,还是心神不宁,转身到桌前倒碗水喝吧,刚喝没两口又给呛住了,心里一气,将那大碗往桌面上一扔,就那么一尺不到的距离,居然掉地上摔个稀巴烂。
徐卫心里一沉。总觉得哪里不对。正烦闷时,徐胜匆匆而来,一进帐就说道:“九弟,我这半日心里空落落的,莫不是要出什么事?”
徐卫盯着地上那几块瓷片,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心想着,我从来不信怪力乱神之说,可这些是不是预示着此次河东讨不到好?正这么想着,听得外头蹄声大作,跟雨打屋瓦般急促。帐帘掀处,抢进一人来,却是个少年郎,只十四五岁年纪,生得面皮黝黑,浓眉大眼,自有一股勃勃英气。可他身上穿着素服,头上也扎条白布,一进来之后,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徐卫不认识他,可徐胜却一眼认出来,这是五弟徐洪的长子,徐荣,跟他父亲同在山东军中。他身着素服到此,莫非……徐四心里一惊,还没来得及问,徐荣已经痛哭出声:“四叔。九叔,侄儿徐荣……”
徐九突然大热天的打个冷战,徐四呆了一阵,突然上前拉起侄儿,大声问道:“怎么回事?快说!”
徐荣泪流满面,望着叔父哭道:“叔祖他老人家……”
徐胜手一松,直感心里凉成一片,瞪大眼睛盯着侄儿,嘴巴大张却说不出话。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半晌没回过神来。徐卫大步上前,疾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十余天前!当时叔祖正率山东河北诸军与高军激战,高孝恭中伏兵溃,我军趁机掩杀,追到夏津时,叔祖少保得知高军尽掘徐氏祖坟,急怒交加,触发宿疾,于五月十一午时去世。侄儿奉父命,星夜兼程,绕道京师前来。请两位叔父回乡奔丧。”徐荣回答道。
他话没说完,杨彦马泰一前一后闯进帐中,俱是满面惊骇之色。在他们这些徐家庄后生眼中,徐太公那就跟神一般,他怎么可能去世?见徐四哥坐于地上,九哥脸色铁青,两人相视一眼,不知语从何起。
徐卫茫然地望向前方,脑子里瞬时一片空白,他甚至不相信这是真的。徐四在徐荣的搀扶之下,缓缓从地上起身。杨彦马泰都围过来,轻声说着节哀。
徐胜面对面地站在弟弟跟前,左手搭上他的肩膀使劲握了一把。徐卫发现,四哥双眼通红,腮帮鼓动,一个字都还没说出,两行热泪却已顺颊而下……
不多时,军中同袍得到消息,纷纷赶来致哀,甚至包括姚平仲。徐彰这几年可以说是国家柱石,军中领袖,以老迈之身数掌兵权,从陕西打到中原,从河北打到山东,所到之处,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西军第一虎将的名号并不因其年老而有丝毫褪色。这,足以为行伍中人楷模。
当日。何灌得到消息后,也深感震惊,当面向徐家兄弟致以哀悼。按朝廷制度,父母去世,文武官员都需要“丁忧”“守丧”,可现在徐四徐九都是统军大将,而且出兵河东在即。何灌斟酌之下,将徐胜“夺情”,许徐卫“丁忧”,命其速回大名操办徐少保身后事。
身为武臣,自然唯军令是从,徐胜纵然悲痛万分,也只能嘱咐弟弟好生料理丧事。徐卫简略安排军中事务之后,当天就起身,直接走河东,在孟阳渡河,经京畿路赶赴大名府。
六月初二,徐卫经魏县李固渡过河至大名,未到城,便见百姓家家服孝,有人望东拜泣。入城之时,只见士无斗志,满城悲戚。甚至有人望天号哭。
原北京留守司衙署,白幡林立,门外卫士皆服素。徐卫徐荣一行直奔到府门前停下,一徐府老仆望见徐九,大哭而号道:“九官人回来了!”
徐卫紧咬着牙大步往里闯去,刚入府门,便冲出徐洪,士卒蜂拥而上,替徐卫穿上素服,系上白布,可他一步也没有停。见到五哥也仅仅是微微点头。
徐彰的灵堂庙在衙门的大堂之上,当徐卫闯进之时,只看到一块牌位,“故少保徐公讳彰之灵位”。徐卫一见,扭头问道:“我父何在?”
跟在他后面的徐洪叹了口气,声音嘶哑道:“叔父遗体权厝于城中白马寺,朝廷已下恩诏,准叔父暂葬京师,待天下太平再回葬桑梓。”徐卫听罢,扭头就走,当场众人都知他厉害,无人敢拦。
徐彰是朝廷要员,即便去世,也不能随便安葬,要等到皇帝亲自下旨。因此,徐洪身为侄儿,在徐胜徐卫不在的情况下代办丧事,暂时将叔父遗体停放在寺庙石室之中,称为“权厝”。徐卫戴着孝,领着兵,匆匆走在大名城中。百姓见状,纷纷侧目,待得知是徐少保季子徐九归来时,都感念万分。
入了白马寺,徐卫留下卫士,独自一人在僧人引领之下,入寺后塔林。于西壁有石室一座,徐彰的灵柩就暂时安放在此处。当时,石门已封,外设香案,香灰纸烬堆积如山,不难想像权厝之礼时的隆重。
徐卫摒退了所有人,缓步走到香案之前,取过三柱清香焚上,置于头顶,俯首道:“爹,儿回来了。”从听闻噩耗那一刻时。就连杨彦马泰都哭得稀里哗啦,可徐卫没掉过一滴泪,他也一直认为自己忍得住。没想到,如今在父亲权厝之地前,刚叫了一声“爹”,眼泪竟已流了下来……
其实,他本不是徐彰的儿子,不过是借了这具皮囊还魂而已。可如今,他似乎不记得这些,在距离“父亲”十几步外,长跪不起。
往日与徐彰相处的点点滴滴,一齐涌上心头。房门外的那一声长叹,小桥上的那一声悲鸣,就如同一把利锥,绞动着他的心。如今长眠的这个老头,确实又倔又固执,可是谁当初一丝不苟地替自己穿上铠甲?是谁反复叮咛自己刀枪无眼?就是他,那个极少露出慈爱一面的严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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