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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越发生的事儿她都知道了,明月殇这次想要用莫千影来威胁凤君华算是无疾而终。作为上位者,玩政权手段如何卑劣诡谲都算不上什么。但如果作为一个男子如此威逼一个女人,未免太过无耻了些。这样的人,亏得她那个皇姐心心念念了那么多年。

她无声叹息。

或许也就是因为明月殇对凤君华那份痴情让皇姐动容吧。明月殇执念深重,皇姐又何尝不是?爱而不得的滋味,她不曾品尝过,但这些年也算看明白了几分。明月殇如此费尽心机的想要得到凤君华,甚至至今未娶,也算对其情有独钟了。身在皇室,如此钟情之人倒是极为少见,皇姐痴心也很正常。

只是…

她吐出一口气。

明月殇到底并非良人。

云墨是什么人?他能允许自己的爱妻被夺?

全都在做梦,白日做梦。

心中忽然升起几分焦躁和烦闷。

等等…

她想起一个问题。

云墨早就料到明月殇在临过年的时候行动,那么自己趁着这个时候去南陵,会不会…

这个念头刚划过脑海,马车猛然停了下来。

她猝然抬头,眼神凌厉如冰。

“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下一刻,外面就响起刀剑相撞的声音,车夫压低了声音道:“殿下,有截杀。”

凰静贞心中一沉,神情倒是平静了下来。

“东越的人?”

“不。”

车夫道:“离恨宫。”

凰静贞目光一缩,面沉如水。

离恨宫,凤君华。

她想起上一次也是因为离恨宫插手,母皇才会猝然大去,就是为了阻止自己和明月笙联姻。这一次,干脆又派人刺杀自己么?

果然够狠。

她端坐不动,听得外面风声撞击着刀剑声越发凌厉,寒风带起车帘,透出浓重的血腥味传了进来,刺鼻而恶心。

这种味道她十分熟悉,自幼身在皇宫,早就见惯了血腥尸体,这个时候还不至于惊慌失措。

好在虽然觉得此时出行最安全,但还是以防万一带了足够的暗卫。凤君华要杀自己,但不会因此动员整个离恨宫。离恨宫到底有多深的实力,她现在并不十分清楚。只是彼此都明白属于上位者的高瞻远瞩,凤君华不可能为了阻止自己和明月笙联姻便不惜自己元气大伤。

也就是说,她这次派来的人并不多。

“南陵的人多久才到?”

话音刚落,外面忽然响起嗖嗖的声音,接着便是闷哼声倒地声响起,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隐约有男子冰冷的声音自风雪深处弥漫开来。

“在南陵的地盘撒野,离恨宫也太过嚣张了些。”

凰静贞一怔,忽然心中一动,像是浮水的海绵自海底升起,慢慢拨开心尖的云雾,隐约看清雾底真面目。

她伸手掀开车帘,迎面一个黑衣人转身喷出一口鲜血,眼看就要溅到她脸上。忽然一块白绸破空而来,挡在了她面前,落下的时候已经随白雪掩埋在地上,血色一寸寸被融化消失。

她抬头,看见风雪弥漫处,一淡紫华服的少年静静坐在轮椅上,头顶撑着一把伞。不过她没心思注意打伞的人,目光定在那个少年的脸上。

此时满目冰雪飞霜,周围白茫茫一片,然而不及那少年眼底一寸冰冷霜华。他长眉如剑,看似凌厉却又眉梢柔和,眉下一双眼睛找不出任何一个词语可以形容。

冰冷孤寂到…令人心疼。

“本王来迟,让公主受惊。”

依旧冰冷的声音,却让她心口莫名一动,嘴角扬起淡淡笑意。

“多谢王爷相救。”

她凝眸看向周围,那些杀手大多已经死了,不过俱刚才在车上分辨出的声音,至少逃脱五人。

像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明月笙淡淡道:“风雪大,如今最重要的是护送公主进京。”

话已至此,凰静贞如何不明白?离恨宫在暗处,他们在明处,她又不会武功,若明月笙带人去追寻,无人保护她,万一又遇到杀手,又该怎么办?

她温雅的点头,“有劳王爷。”

明月笙至始至终眼神极为冷淡,完全一副公式化的样子。他转动轮椅,身旁撑伞的吩咐了声保护公主,便跟着离去。

凰静贞坐回轿子里,心境却没有平复下来。

她可是头一回见到明月笙,从前只听过关于他的只言片语,能让明月殇重视之人,必定不普通。今日一见,这少年竟似十分冷漠,这周围满目冰雪,都不敌他眼底一分冷意。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才变得如此孤寂而冰冷?

不过才二十岁不到的少年,缘何身上散发出如此苍凉绝望的气息?似乎已被全世界抛弃…

……

“我们为什么撤退?不是要杀凰静贞么?”

“不及。我刚收到宫主的传信,姑爷另有安排,咱们先离开,不要让他们发现。”

“好。”

……

正月初五,阳城。

凤君华挑眉看向云墨,“你怎么知道我要派人杀凰静贞?”

云墨一手揽着她的腰坐在软榻上,道:“你不是不希望南陵和金凰联姻?这事儿拖个几年到时候他们还是得成亲,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杀死凰静贞,一劳永逸。明月殇能想到在大过年的对咱们动手,我们为什么不可以?”

凤君华耸了耸肩,“不过明月笙倒是挺护着他这个未婚妻。”她摊开双手,“刺杀失败了。”

云墨盯着她,忽然道:“你怎么不直接刺杀明月笙?明月笙死了,明月殇便少了一个帮手,杀了一个凰静贞金凰还有其他他公主,照样可以联姻。”

凤君华白了他一眼,“明月笙有那么好杀么?南陵是明月殇的地盘,离恨宫的人爱现眼了会被他发现,只有在半路截杀凰静贞这一条途径可行。”她又看向云墨,“原本我以为你应该会先动手的,这次怎么比我还沉得住气?”

云墨点了点她鼻尖,笑道:“区区一个明月琴,不至于成为明月殇开战的理由。他们真正的目的,是云依。”

凤君华沉默了,她如何不知这一次明月殇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他去雪山,应该早就知道劫不走她娘。就像她爹说的那样,云墨早就布下埋伏等着颜老爷子和璇玑子。他爹即便不下山,他们也是可以逃过这一劫的。之所以如他们的愿亲自下山,不过就是引明月殇入局,困他们几天罢了。

此时,雪山上。

轰的一声,地面悠然震动,周围景色摇摇晃晃,地动山摇。

颜诺睁开眼睛,养了几天的伤,已经好了很多。他抬头看向四周,见周围景色慢慢变了,花红柳绿被白色淹没,纯净的白,仿佛这天地间唯有这一种颜色。

明月殇负手而立,“我们可以出去了。”

颜诺看了他一眼,明月殇功力又上升了不少。这阵法内有乾坤八卦,虚虚实实,处处杀机,稍微一个不如意就得葬身于其中。不过才几天而已,明月殇居然这么快就破阵,且身上毫无一点伤,可见他早有准备。

他站起来,目光所见之处忽然多出一片桃林,桃林深处,便是天机子所住的地方。令他奇异的是,这桃林之前的阵法已经消失,完全没有丝毫阻碍。

看来天机子已经回来了。

明月殇嘴角噙起淡淡笑意,“看来师伯是已经等候多时了。”

桃林深处传来天机子淡漠温笑的嗓音,“不愧是师弟的高徒,果然青出于蓝。”他一说话眼前桃林忽然自两旁撤出一条路来,“进来吧。”

明月殇也不客气,抬步走了进去,颜诺皱了皱眉,也跟了上去。

天机子在门前修剪花枝,如果不是那一头白发一身白衣,看起来倒是像个附庸风雅的贵族公子哥儿。他并没有回头,仿佛眼前的花枝比身后两个师侄重要得多。

明月殇拱手道:“小侄见过师伯。”

颜诺却站着不动,按照辈分,天机子应该算他的祖姑爷。可按照他和璇玑子的师兄弟情谊,便是他的师伯,这关系,可真够乱的。

天机子终于忙完了自己的事,拍拍手站了起来,回头看着二人,目光在明月殇身上落了落,眼底划过一丝叹息。又看向颜诺,眼底悲悯之色更深。

“既然叫我师伯,就该懂得长幼尊卑,可知我这雪山,便是你师父也不敢擅闯。”

明月殇丝毫没有心虚,只垂眸道:“贸然打扰,还望师伯见谅。”

天机子又看了他半晌,摇摇头。

“看在你是本门弟子的份儿上,老夫奉劝你一句。凡事切莫执着,该放手时就放手,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即便你费尽心机用尽手段到头来也只是一场空,为他人做了嫁衣罢,何苦?”

明月殇面不改色,“师伯当年的放手,可得安乐?不过也是悔恨二十多年而已。”

天机子呼吸一滞。

明月殇又道:“小侄只知这一刻所想所愿,即便最后什么也得不到,可至少我努力了。若此刻放下,我将一生遗憾。”

颜诺垂眸,忽然有些理解明月殇近乎疯狂的执着了。如果易地而处,如果自己是他,大抵,也是放不下的吧。

天机子定定看着明月殇,忽然转身往里面走。

明月殇挑眉,跟了进去。

天机子脚步一顿,回头含笑道:“你怎么不下山去?”

明月殇也笑道:“师弟料敌先机,如今侄儿还走得了么?”

天机子淡淡笑着,眼底划过几分赞赏。这少年的确胸有大智,难怪自己那个徒儿将他当做平生之敌。若非两人各执立场,又有他女儿夹在中间,这两人,该是最好的朋友兄弟才是。

只是可惜了…

他边走边道:“既明知山有虎,为何偏向虎山行?”

“人是在无数磨难中才能成长,不经历风雨,哪见光明大道?师弟心怀大志,小侄岂敢大意?”

有摩擦有争斗才更能了解对方的手段,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你就不怕葬身于此?”

明月殇含笑应对,“我想,师伯必定不希望带着师母再换个地方居住。”

语气虽然不咸不淡,但其中威胁却是不言而喻。

很简单,明月殇好歹是南陵的太子,如果他死在雪山,明皇必定派兵攻打。天机子纵然武功高强,但双拳难敌四手。届时天下开战,便是有云墨插足,他南陵再不济,倾覆一个小小雪山还是没问题的。莫千影故去多年,不过靠着万年玄冰才能保证尸身不腐。而万年玄冰最好呆在终年积雪的地方,换了其他地方终究有碍。况且天机子本就是世外之人,不喜红尘争端,在雪山呆得久了,也不想挪窝。

说到底,还是为了莫千影。

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这世间有谁能逃得过一个‘情’字?便是远离红尘之外的天机子,也不例外。

天机子沉默了,这少年看着温和,实际上心思百变一针见血,比起他那个徒儿也不相上下。

他负手而立,仰头叹息一声。

“自古英雄出少年,看来我果真是老了。”

颜诺不由得抬头看他一眼。

老?

这老头儿虽说已经六十多岁,但风姿不减,看起来依旧不到不惑之年。他若说老,不知让多少人自惭形秽。

“师伯何出此言?师伯风华独具,岂有年老一说?”

不过说起这个,明月殇便不由得想起了恩师璇玑子。从他拜师开始,就没见过师父的模样,师父似乎很是不愿在人前露出自己的容颜。他知道修炼他们师门功法的,有驻颜功效,就如同眼前的天机子,六十岁也能保持三十四岁的模样。这么说起来,他师父也应该不老,只是不知道为何,却不愿意将真容暴露在人前。

莫非有什么隐情?

……

边城。

飞雪满天,这种地方,即便是过年也没热闹可言。

这几天云依很安分,那天云裔让她跪着,她果真就没起来,一直到天明的时候,她实在忍不住晕倒了过去,有人禀报了云裔,云裔才让人将她送去休息了。第二天她缓缓醒过来,就看到坐在不远处的凤含莺。她一愣,“嫂子。”

凤含莺含笑看着她,“我还是习惯你叫我夜姐姐。”

云依愣了愣,敛眉微笑道:“你如今已经和哥哥成了亲,我自该叫一声嫂嫂。”

“是啊。”凤含莺一语双关的说,“今昔不如往昔,就连你,也不是从前的云依了。”

云依脸色白了白,凄然道:“嫂子,你也不相信我么?”

凤含莺个冷淡的看着她,“知道为什么今天在这里的人是我不是你哥哥么?”

云依咬着唇,自嘲道:“我让哥哥失望了,他现在必定恨极了我吧。”

凤含莺嗤笑一声,冷然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冷血无情?”

云依面色又白了几分。

凤含莺眼神越发冷漠,“你就这样不管不顾的出走,有想过你父王兄长么?你可知叛国乃是大罪,虽然你一介女儿身,但你头上冠着云这个姓。你自甘堕落也就罢了,可知你这样做会连累你的家族?你父王对你有生养之恩,你哥哥对你有抚育疼爱之情。云氏皇族,包括你皇伯伯你口中的太子哥哥哪个不是对你宠爱有加,你却因一己私欲叛出他国,你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指着你父兄脊梁骨骂?你知道永昌侯府因为你的退婚又有多不甘?”

云依开始发抖,眼眶里有泪痕闪烁。

凤含莺却丝毫不为所动,眼神里有着深深的憎恶和失望。

“你已经十八岁了,不再是那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儿,你做事能不能想想后果?还是在你眼里,你的父母兄长,包括在这里的一切,都不敌你个人私欲重要?”

云依咬着唇,眼泪嗖嗖的流下。

“对不起,对不起…”

“别跟我说这三个字。”凤含莺没起身,别开了头,冷笑道:“云依,我真没想到你会如这样自私的一个人。”

“我…”

“你若真有心悔改,又岂会让你哥哥难做?你明知道无论你做了什么,他都狠不下心责罚你,可你依旧来了。这是边关,不是帝京,这里驻守的将士不是那些迂腐的朝臣。他们辛辛苦苦驻守的国家江山,决不允许有叛国贼出现。你背叛了东越,东越的将士个个对你深恶痛绝。你倒好,偏偏跑到边境来。你哥哥舍不得对你下手,便会遭到三军质疑,威信大减。”

她眼神猝然凌厉如刀锋,“好一个攻心之计,好一个明月殇,好一个云依。”她直勾勾的看着云依,眼神里再不掩饰深沉的冰冷。“好一个心机深沉的郡主,好一个狼心狗肺助纣为虐的妹妹。”

云依面色大变,失声道:“夜姐姐…”

“闭嘴。”

凤含莺悠然站了起来,三两步来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别叫我,你没资格。”

云依浑身抖如筛糠,像夜风中的百合,即将湮灭成灰。

“你哥哥疼你宠你纵容你,就换来你如此回报吗?”凤含莺怒意聚集眼中,浑身气势散开,层层威压直直逼来。“你就算不感恩,也不该如此构陷于他。他不是外人,不是你的敌人,是你亲哥哥,是和你一母同胞这个世界上对你最好的兄长。你生病的时候焦急担忧照顾你的是他,你任性出走悔婚的时候是他给你收拾残局,就算你背叛家国,他依旧意图挽回…”她深吸一口气,声音轻了几分。

“这世上便是谁都可以对不起你,只有他不会。”

“别说了,求你,别说了…”云依再也忍不住的哭了起来,“别说了,夜姐姐,求你别说了…”

凤含莺冷眼看着她哭得如同一个小花猫的样子,心里再也没有丝毫同情,只觉得可恨。从前那个天真烂漫善良单纯的小姑娘,何时竟变得如此心理扭曲连自己亲哥哥都能下得了手的狠毒女人?

“云依,我对你很失望。”

云依浑身一颤,泪眼朦胧的看着满眼愤怒厌弃的凤含莺,仿佛多看自己一眼都会污了她的眼睛一般。

她咬了咬唇,眼底划过一丝决绝,悠然掀开被子下了地。在凤含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直直跑向大门,一头撞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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