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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断,情断!

沈飞雪脸色立即惨白如雪。

而这个时候,瑶罗的最后一个音符也落下,余音缭绕,不绝于耳。

整个大殿无人说话,落针可闻。

瑶罗慢条斯理的站起来,对着沈飞雪有礼的点点头。

“沈姑娘,承让。”

沈飞雪浑身一抖,她抬头看着瑶罗,眼神里折射出不可思议的惊恐,以及微微惶惑恨意。

“这不可能。”她连连摇头,无法接受这样的惨败。“这不可能,我怎么可能输给你,怎么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

凤君华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点漫不经心和不耐烦。

“机会本宫已经给你了,你自己技不如人,就不要怨怪他人。”

沈飞雪一只手紧握成拳,克制住心里那股翻滚的情绪,而后轻轻道:“太子妃御下有道,便是婢女也有此才情,日后天下断然不敢有人以太子妃无才诽谤之…”

话未说完,云墨手中酒杯忽然飞了出去,酒水化为冰凌的剑,直直射向沈飞雪的眼睛。

沈飞雪悠然住口,瞪大惊恐的眸子,身边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声。而后红光一闪,在那冰凌还差一分靠近沈飞雪的时候截住,化为了清水再迅速蒸发。

“青鸾。”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得云墨低低唤了声,似乎不满她为何阻止他。

沈家的人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沈夫人更是顾不得什么君臣了,连忙跑到正中央将沈飞雪抱到怀里,浑身都在颤抖。

凤君华对云墨笑了笑,然后一挥手,瑶罗手中的琴落入她手中。

“你不服气是吗?好,我今天就让你输得明白。”

她也不管其他人的目光,将古琴放在桌上,指尖落下,铿锵一声,低沉而厚重,一声出仿佛千军万马都在奔腾,立时将大殿的人震得精神一醒,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她不理会,在那音符余音还未散去的时候再次指尖一点一勾,接着十指在琴弦飞快的拂过,无数音调刹那起伏跌宕如山峦奔腾如海啸,只觉得心中气血汹涌澎湃沉重而寂寥。而那音调似又含了尖锐之气,仿如雷鸣仿如利剑仿如绝望的嘶吼仿如命运的悲怆…

那是怎样一幅画面?

有奔腾的海啸有马蹄阵阵有厮杀入耳有雷鸣滚滚有嘶吼哀鸣,而这一切的一切都从她指尖流动而出,便是心智再是沉稳之人都不由得心潮起伏面色潮红眼神灼灼澎湃而激越。而那低头沉静弹琴的女子却面色无波,似乎已将自己隔离在外,任琴丝一圈圈笼罩大殿,乌压压厚重而来,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好多定力不足的女子亦或者文弱书生已经脸色煞白,根本无法控制心中翻腾的气血。

而那些有武艺在身的,稍微好点,但仍旧止不住呼吸有些急促。

沈飞雪被沈夫人抱在怀中,面色早已没了一寸血色,眼神空洞无神的看着凤君华。她看得清楚,即便是弹奏这样深沉而杀伐隆重的曲子,凤君华依旧漫不经心,显然并没有用尽全力。

正是因为意识到这一点,她才更是羞愧愤恨。

她刚才拼尽全力连凤君华的丫鬟都不如,如今凤君华亲自操琴,不过用了几分实力便让她心神震动自愧不如。

刚才她信心百倍的挑衅,到头来却不过只是人家眼中的一个笑话而已。

她咬紧唇瓣,泪水朦胧的看向云墨。那个风华绝代的男子却并没有看她,至始至终他的目光便只落在他身边那女子身上,眼神温柔而缱绻,写满了刻骨情深。

就是这样的眼神,就是这样的眼神让她痴迷。

从前这个人冷心冷清不将任何女子放进眼里,纵然高华绝世却也让人只可仰望不敢亵渎。而如今他从云端漫步走过,却将全部的深情赋予一个世人唾弃厌恶的女子,她如何能甘心?

如今她明白了,去年那些传言是真,凤君华不是十二年前人们口中那个无能的草包,不过是藏拙而已。只是从前她并不相信,才有了今日之耻。

忽然一个低沉的音符落下,一曲终了,方才那绵绵不绝的沉沉压力忽然一扫而空,雨过天晴。

沈飞雪骤然惊醒,骇然的看着凤君华。凤君华懒洋洋的瞥了眼四周宾客,曼声道:“我娘的传奇,不会截止于她的红颜早逝。”

对面,天机子眼神里雾海翻腾,几乎克制不住心中激越的情感。

沈飞雪身子控制不住的颤抖,沈夫人已经伏地道:“小女无状,还望太子妃大人大量莫要责怪,臣妇感激不尽。”

凤君华嗤了一声,“这话说的,本宫要是问罪于她,你们是不是就给本宫冠上心胸狭隘不容人的罪名?”

沈夫人一噎,呐呐的看着她。

凤君华又漫不经心的说道:“不过这也不算无中生有,本宫确实小气得很。”

沈夫人心中一颤,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云墨一直不说话,只是含笑看着凤君华,云皇也没阻止,由着她闹。

凤君华慢悠悠道:“本宫早些年做的那些事儿天下皆知,人人都知道本宫气量狭小睚眦必报,可没什么大人度量。所以沈夫人,你这话可说错了。”

沈夫人骇然,声音里已经有了惧怕。

“都怪臣妇太宠爱小女,以至于她无法无天才会口不择言挑衅太子妃,请太子妃降罪于臣妇,饶小女一命。”

“娘?”

沈飞雪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母亲。

凤君华又笑了笑,“本宫何时说要她性命了?”

沈夫人颤巍巍抬头看着凤君华,一只手还紧紧护着自己的女儿,生怕凤君华会突然对自己的女儿动手一样。

倒是护犊情深。

凤君华眼睫垂下,淡淡道:“你可服气?”

沈飞雪咬了咬牙,始终没说话,显然是不甘心。

到这个时候了,还如此不识趣,便是之前同情她的那些人脸上也有些不赞同。

沈夫人慌忙对她道:“飞雪,你快向太子妃认罪,快啊。”她满面焦急之色,眼神里隐隐有了湿润之气。知道女儿自小心高气傲,如今受此打击自然是不甘。可她今天得罪的不是普通人,是凤君华,是东越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后。

沈飞雪抿唇看着凤君华,忽然笑了。

“太子妃绝世之颜,又有如此之才,难怪太子殿下视如珠宝,情深意重。”

这话看似赞扬,实际上却还是暗含讽刺。不过就是说凤君华之所以能得云墨宠爱,是因为有生了一张好颜色罢了。

以色侍人。

贵族门阀之中,只有妾室才会用这种手段蒙获恩宠。

大殿里所有人面色开始变了,就连云皇都不由得眯了眯眼,云墨眼神慢慢冷凝下来,如果仔细看,就能发现他眼底划过森然的杀气。

沈夫人吓得一个哆嗦,“飞雪,住口…”

沈飞雪好似今天豁出去了似的,不但不收敛,还继续说道:“素闻太子妃之母才色双绝,武艺高强,当年亦引得天下英豪倾心…”

话未说完,一道冷光咋然而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直击沈飞雪的肩头,她啊了一声,捂着肩头,痛得流出了眼泪。

满殿诧然。

凤君华一怔,看向对面,天机子漫不经心的收了手,面色如常而眼神淡漠,端得是姿态高雅世外之人的脱俗之气。

“吾之妻,不容他人辱。否则,必杀之。”

他语气依旧淡漠,眼神深远而空无一物,又似含尽世间种种,博大得越发显得自己渺小而微末。即便是说着这般血腥的话,他也依旧从容不迫,白衣如雪发丝如云,整个人自有说不出的出尘谪仙味道,令人只可仰望不可亵玩。

“念你是晚辈,今日老夫饶你一命。若有下次,定不轻饶。”

一个看起来只有三十几岁的人自称老夫,怎么听都有些违和感。不过没人笑得出来,但见这个人言笑晏晏出手却狠辣毫不留情,举止神态自有高山仰止的气度。

他本就少年成名,虽然几十年未曾踏足红尘,但世人对其尊敬膜拜程度怎会因他的隐居而消退?这等高人,便是人间帝王也要谦让三分。说句不好听的,别说一个小小的大臣之女,便是皇子皇孙,得罪了他也得赔罪道歉。再加上他非但是凤君华的亲生父亲,还是云墨的恩师,谁敢挑衅?

所以就算沈家人不满他在大庭广众对沈飞雪动手,却也不敢出言顶撞。

凤君华则是乐了,尤其那句‘吾之妻,不容他人辱。’真是深得她心。她不由得看了看身边的云墨,想着这两人不愧是师徒俩,说话做事风格倒是有相似之处。

沈飞雪捂着肩头疼得面色煞白,沈夫人抱着她已经流出了眼泪,沈飞雪却满面愤恨,讥诮的看向天机子。

“还是世外高人,对一个小辈动手也不怕天下人耻笑。”

“飞雪住口。”

沈夫人吓得立即去捂住她的嘴,天机子又轻轻笑了。该怎样形容那种笑?像冰湖里破开的寒冰,像春来绿枝头上一点红缨,像黑夜里第一颗星辰,更似遥远深海被风刮起的第一缕涟漪。明明微不可见,却从眉眼五官处处都写着仙姿俊逸,涤荡红尘柔波万千。

大殿里顿时一片寂然,想着这人长得一张祸国容颜也就罢了,如今都步入花甲之年却还能保持青春容颜,实在是惹人嫉妒。

“世事如此,天下悠悠众口,非吾一人可阻,唯心而已,何惧哉?”他语气慢悠悠如春雨,丝丝缕缕都沁人心底,而字字温雅如泼墨浓笔下的山水画,又镌刻着令人看不懂的深沉。

“小辈猖狂,来日必受其祸,不得而终。”

沈飞雪面色大变,眼神里写满了惊恐。虽然她刚才被气急了挑衅,不过也是憋着一口气而已。但她也知道,天机子名动天下并非世人夸大其词。此人可谓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又通晓乾坤八卦算数命格,几乎等同于天人。凡是他说出的话,必定应验。刚才他那番话简而言之不过就是说她狂妄大胆,将来必定会因自己的自傲而吃亏,没有好下场。

比起面露杀意的敌人,这等不温不火的谶言才是真正的诛心蚀骨。

她很想欺骗自己,这个人是凤君华的父亲,所以才帮着那个女人恐吓自己而已。但她却又不得不承认,这等世外高人,向来是不屑用此手段欺瞒她这个小辈,也断然不会因自己而坏一生清誉。

于是她才惶恐,才害怕。

沈夫人更是面露惊色,眼神里写满了恐惧。

凤君华想着,她这个爹倒是会咬文嚼字。只是刚才那番话,要是换做二十多年前对她娘说,她娘不知道会多高兴。

只是可惜了,错过便是错过,再也无法挽回。

她突然站起来,下一刻便已经来到天机子的身边,这鬼魅的身法吓得原本要向天机子求请的沈夫人骇然惊呼,瘫软着向后退。

凤君华大大方方坐下来,很亲昵的靠着天机子的肩膀,笑眯眯道:“爹,您是高人,不要跟一群见识浅薄的世人计较,降低您的身份。”

身侧的人低头下去,妆模作样的喝酒,眼观鼻鼻观心,不说话。

天机子笑得和煦而温柔,“高人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有人欺负我女儿,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人家有家族有靠山,你也有,莫折了你娘当年女将的气度。你便是要大度,我也是不允许的。”他慢条斯理的一番话说完,又轻飘飘的瞥了眼对面的云墨,淡淡道:“你就在这儿坐下,哪儿也别去。你爹我虽然老了,但还不至于到了不重要的地步。我的女儿,怎么能容他人欺辱?人家靠着家族蒙阴可以肆无忌惮,别忘了,你娘五年所成可比这些个凡夫俗子强多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全然不理会周边众人因他这番话瞪大的眼睛,又继续说道:“你娘说过,仁慈这两个字,得用在值得的人身上。对于有些恃才傲物不将别人当人的人,教会她们什么叫做残忍就足够了。你是她的女儿,应当青出于蓝才是。你得记住,靖王府可不止是一座四面都是墙的框架而已。”

凤君华有些奇异的瞅着他,这话普通人说了是在情理之中。换了一个世外高人来说,难免就显得小气斤斤计较,而且不难听出,这个人极其护短。最关键的就是,明明这话换做任何一个颇有清名的世外之人说出来都会对他的形象大打折扣。偏偏他用那么不轻不重不缓不急的语气说出来,就是让人讨厌不起来。

无论怎么瞧,这人永远一副仙风道骨不染红尘的样子。

凤君华再次感叹,无怪乎她娘当初对他痴心一片至死不悔。这么个翩翩美男子,当初不知道惹了天下多少女儿芳心大乱。

心中这样想着,天机子却还没说完。

“你娘虽然不在了,可你还有两个父亲,你的夫君不中用护不得你周全,我们两个老头子却还没到不管事的地步。有人欺负了你,你欺负回来就是,天大的事都有我给你顶着。”末了又曼声道:“你说是吧,慕容老弟?”

慕容于文在旁边轻咳一声,道:“自然。”

凤君华嘴角狠狠一抽,这两人明明是情敌,可现在关系好得连她都觉得不可思议。她下意识瞥向云墨,果然看见他也一脸无奈外加无辜的神情。

她想起刚才她老爹好像是说云墨不中用来着,连自个儿女人都保护不了,还得他这个老头子亲自出马。

瞅着云墨那无奈又带几分嗔恼的神情,她很没骨气的移开了目光。好吧,刚才是她不要云墨管这事儿的,如今却被她老爹拿来当把柄了。不用看也知道,此时大殿里其他人表情有多漂亮。尤其是云皇,自天机子开口之始,云皇都不知道换了多少杯茶了,显然是没想到世人眼中如神的高人也会说出这般带几分无赖的话来。不过他没打算帮自个儿儿子,倒是有几分看好戏的心思。

都是一群老狐狸。

她在心里暗骂了一声,尴尬的低声解释。

“那个…爹,这与他无关…”

不等她说完,天机子却又慢悠悠的打断她。

“你不用替他脱罪。”他淡淡道:“女人不懂事,大多都是因为男人。”这话意有所指,显然是说云墨自己招惹了风流债,如今连累了他的女儿受委屈,他这个当爹的可看不过去了。

凤君华怔了怔,想着沈飞雪今日闹出这事儿还是因为云墨。不过这好像,也跟他没什么关系吧?

云墨现在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花心’的罪名了。他十分无奈,偏偏那个人不但是他恩师,还是他妻子的父亲,他得罪不起。他回头看向跪在中央的沈飞雪母女俩,顿时觉得碍眼。之前是想让她出口气,也顺便打消那些人的想法。原本他是想帮她的,可她拒绝了自己的好意,结果自己却落了个‘护妻不周’的罪名。

等这件事结束后,他一定要好好‘惩罚’她才行。

那边,凤君华又低低咳嗽了声。

“爹,他可是您的宝贝徒儿,也是您的女婿。”

天机子懒洋洋瞥她一眼,姿态依旧行云流水从容不迫。

“你也是我的宝贝女儿。”他道:“早知道你嫁给他会受如此委屈,当初我是断然不会让你跟他拜天地的,就该让他等三年再说。不然也不会到了现在你这正妻还无法八抬大轿大婚仪式迎娶过门以正名分,更不至于宵小之辈看低了你,平白多了这些麻烦,还累得你背上善妒的骂名,实是不值得。”

凤君华眼神闪了闪,对面,云墨表情也微敛。暂时不能给自己心爱的女子一个光明正大的婚礼,一直是他心里的痛。虽然当初是天机子做主让他俩拜了天地有了夫妻之名,却也万万没有想过会有今日的局面。作为一个本身就对女儿有愧的父亲,天机子多少还是为自己女儿不平。说这番话,有部分原因是为凤君华撑腰,也多少有些怨责云墨。

云皇眼皮子跳了跳,想着这个时候他是不是该做个和事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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