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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桑头也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当年他从敦煌那处逃出来之后,简直是穷困潦倒,加上总是有不怀好意的人想要逼问他敦煌那笔宝藏的下落,最后他只好去投奔了一个昔日的熟人,一群白马羌建起的马贼组织,沙风盗。
他当年是天台军的斥候首领,到了沙风盗之后,用昔年训练天台军的方法训练他们,很快就得到了重用,他一直想要为首领复仇,无奈却撼动不了魏国的根本,只能疯狂的掠夺这条商路上的魏国商队。
他充当向导为诱饵,将商队引向埋伏的地点,极少失手。会雇佣外面向导的商队一向是很少来往这条商道的,出了事也很正常,他的向导诱饵越做越好,直到沙风盗收到了孟王后的委托,从魏*中带出沮渠菩提,老桑头才明白原来这支马贼一直被没北凉剿灭,是因为他们的靠山是那位白马羌的孟王后。
几乎是很快的,老桑头就知道自己报仇的机会来了。他对北凉并无好感,对魏国更是满腔恨意,孟王后想要把菩提弄走,那一定会得罪魏国人,说不得魏国和北凉从此就要打起来,两国相争,势必会消耗掉魏国的国力,给南边的刘宋可乘之机。
老桑头性格沉稳,又智计多端,沙风盗的首领很倚仗他,而且隐隐向他透露了这一票做完后他就要收手跟着孟王后的意思,所以这些兄弟们以后肯定是要散掉的,他必须要把自己洗白。
于是完全针对这只魏国人的计划就这么展开了。无论是绿洲外的伏击也好,还是把沙风盗里最穷凶极恶杀人如麻的那一部分刺头处理掉也好,都是老桑头和沙风盗首领的计划,为的就是取得魏国人的信任,加入到魏国使团的队伍里去。
孟王后早打听过这支队伍里的卢水胡人就是天台军,老桑头又是他们的熟人,得到卢水胡人的信任也容易。
孟王后这个人向来只注重大局,对细节并不苛刻,沙风盗首领保证他们能把沮渠菩提偷出来,她就动用了所有的人力物力去支持沙风盗。
这处“风城”并不算秘密,来往这条商路的向导有许多都知道“风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遭遇大风的事情。
风城周边的环境非常奇怪,西边有鸣沙,南边有沙山,北面是死地,所有的沙子到了这里像是打了个旋一样,经常从此处呼啸而过的沙暴更是让人胆战心惊。
当它温和的时候,它是最安全的休息地。
高大的岩沙遮挡着沙漠中酷热的太阳,平整的沙地适宜于安营扎寨,没有毒蛇和其他有毒的动物在这里久留,因为几乎找不到什么吃的。
即使刮起了风,只要躲避在砂岩和骆驼之后,很快的沙暴也会过去,等沙暴过去,沙子会自然倾泻而下,只要登上几天,埋藏在沙子里的东西会自己露出来。
沙风盗之所以用这里做一处巢穴,便是看中这里天然而奇妙的地理特性,来掩盖其他人的追捕。
更可爱的是,这种风暴不是无迹可寻的,一旦周边连续出现好几天没有风的情况,那么离大风来的时候也不远了。这个周期一般是在二十天到二十二天之间,老桑头掐的很准,只要等菩提离开,风沙就会卷起,至少一天之内魏国人无法追寻到沮渠菩提的位置,也无法离开风城。
而一天的时间,足够孟王后那位狂热的追随者把沮渠菩提带到更远的地方去了。
但老桑头没想到这一次的风暴大到这种地步。
老桑头早年也曾受过孟王后的恩惠,只是孟王后自己不知道。当年敦煌内乱,所有人都差点渴死,是随军的孟王后下令挖掉上游蓄水的大堤,让山上蓄着的水源流向下游,解了敦煌的燃眉之急。
虽然那一战杀死敦煌里叛军无数,但对于敦煌城中对政权完全不感兴趣的这些人来说,他们没有被困在城里渴死,而是度过了最难捱的那段时间,孟王后的恩德足以立上一个长生牌位了。
老桑头会帮助孟王后送走菩提,一方面是想给魏国添点麻烦,最好能让北凉和魏国打起来,一方面也是记得那次人情,他并不擅长战斗,做这种事倒是合适,由他亲自布局、亲自调度,自然是成功率最高的。
风城曾经数次被掩埋的故事老桑头也听不少人说过,但他只当做老年人吓唬小孩不让小孩到处乱跑的故事而已。沙风盗盘踞风城有两年了,从来没有哪次的大风刮到能把风城掩埋,连小腿肚都埋不了。
风把老鼠和其他动物们卷成一团的时候,老桑头突然就想起了那些老人们的故事。每一个故事里,铺天盖地的沙暴迎面而来时,天地之间总会产生无数的异象,有时候是下红雨,有时候是蝙蝠成群……
如今他知道了,不是下红雨,而是蛇虫鼠蚁从天上落下来的样子从远处看起来像是下雨,而蝙蝠也都是些沙漠鼠罢了。
可惜他知道的太晚了,而他也确实是自私凉薄的性子,首先选择的是救下自己的族人。
让所有的卢水胡人都进了骆驼圈子后,老桑头偷偷牵走了两匹骆驼,趴到两匹骆驼的身下躲过了一劫,待所有人惊魂未定地从沙子里爬出来时,他早已经骑着骆驼离开了这里。
离开的老桑头心中没有一丝后悔,只有对这种“天意”的恐惧。
他相信不是自己的布局哪里出了什么问题,而是老天要借由他的手达到这样的效果,要将这些魏国人全部埋在这里。
他突然想到了北凉王室背后神秘莫测的那些僧人们,还有那些沙漠中经常有的“沙子里有恶魔,每过一段时间就要出来吃人”的传闻。
这样的恐惧让他没命的离开这支被“恶魔”盯上的使团,完全生不起再回头看看的冲动。
老桑头跑了,留下一群迷茫而无助的可怜人。
远处沙丘。
“怎么样?那边情况如何?”沮渠菩提早已经被铁卫营的铁卫们带着离开了很远,但那么大的风头即使离得极远也能看到一些痕迹。
什么天下红雨、老鼠上天、平地里起了龙卷风之类,即使离了几十里,还是足以让人心神剧震。
“风太大了,我不敢凑过去……”因为使团里还有孟玉龙等孟家军的人在护卫,这几个孟家子弟比沮渠菩提还要着急。
他们脸色灰白地苦笑着:“那么大的风,恐怕都被吹走了!”
“不是说只是一场沙暴吗?那是沙暴吗?那简直就是妖风!”沮渠菩提早已经跳下了骆驼,“表兄还在那里!我们不能就这么站着!”
“那我们能怎么办?我们现在过去也会被卷走的!”
“这附近没有人了吗?最近的城镇是在哪儿?”沮渠菩提也熟读一路的地图,“难道要回去求援吗?”
“世子,放弃吧,就算回去也来不及了。”
几个侍卫摇了摇头。
“我们现在应该去和王后安排的队伍汇合,这里出事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回去,王后很快就要来了。世子,这是天灾,不是*!”
“这就是*……这就是*……”
沮渠菩提不能接受地拼命摇着头。
“为了我一个人,死了这么多人……我要去找人救他们,我要去附近的绿洲,绿洲里一定有商队……我要回去,去毛水,去罗镇,那里都有人,找人去把他们挖出来……啊!”
“对不住了!”
一个侍卫咬牙将沮渠菩提敲晕,又在他的嘴里塞了东西,抱着他上了骆驼。
“难道一路就这么捆着他?”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
“我们为了救他才死了这么多人,现在他还想回去,当兄弟们的命不值钱吗?”那个面色严肃的侍卫寒着脸说道:“如今事已至此,唯有将他送到王后那里我们才能全身而退,否则在世人眼里,我们已经死了。”
“可他要闹……”
“他会接受的。他跑了,北凉一旦和魏国打起来,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你当王后不知道吗?她们是完全不想管了,反正我们无牵无挂,操心什么,走!”
“……那就走吧。”
***
郑宗并没有断了骨头,但身上的伤势比贺穆兰要严重的多。
也不知道是因为郑宗比贺穆兰细皮嫩肉的多,还是贺穆兰穿的衣衫料子比他要粗糙,这一场浩劫下来,郑宗几乎已经成了个血人。
但他毕竟是年轻健康的小伙子,当贺穆兰将他从沙子里捞出来抱到沙丘的阴影之下后没多久,他还是渐渐清醒了过来。
“你能不能不要再看了!”
郑宗虚弱而恼羞成怒地对着贺穆兰叫着。
“不就是长得比别人小点吗!”
“我没看你啊。”
贺穆兰莫名其妙地对郑宗说着。
“没看我在把死人的衣服想法子给你捆成围屁股的布吗?谁看你了!”
还小点……
没被沙子搓掉鸟就不错了,他该庆幸毁掉的只是脸。
贺穆兰用那袋烈酒给郑宗擦了擦身上的伤口,把那些伤口里揉进去的沙子给小心地拣掉了,但这并不能保证他的伤口不会感染。
沙漠里缺医少药,日夜温差又大,他们没水没衣服,全身都暴露在太阳之下,如果还在白天行动,一定都会脱水而死。
所以他们只能躲在沙丘的阴影里,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尽最大的可能保存自己的体力,等待着晚上到来。
到了晚上,才是他们行动的时候。
被痛苦折磨的郑宗一刻都没有闭上眼睛,疼痛让他完全没有睡意。但他也同意贺穆兰的话,在这里一直等着,只会等死。
风是从北面刮过来的,所以他们现在一定是在南边的某处,也不知道离沙漠里那座岩沙城还有多远。他们完全迷失了方向,沙漠里一点参照物都没有,风吹过沙丘,这座沙丘可能上一刻还在这里,下一刻就去了那处。
只有看着太阳才能知道具体的方位,贺穆兰和郑宗已经说好了,只要太阳一落山,朝着东北的方向一直走,一定就能找到使团。
但这只是他们自己的想法,到底是不是能够找到,郑宗和贺穆兰也没有把握。
天色一点都黑下去了,贺穆兰抓起了磐石插在自己的腰上,自然而然地看了一眼天空。
天空中的艳红正在变成紫色,漫天的紫云颇有些“紫气东来”的意思,气象万千,苍穹一直延伸开去,知道天的尽头。
“紫气东来”无疑是一个好的兆头,被老天折腾了一遍的贺穆兰也不由得开始详细命和运这两种东西了。
现在她无比的希望好运气能一直笼罩着她,直到她能够带着郑宗离开沙漠。
“天要黑了,我们走。”
贺穆兰又渴又饿,只是在白天的时候稍微打了个盹,也不知道精力能维持多久。但她不可能把郑宗留在这里,所以一把背起了郑宗,朝着东北的方向而去。
郑宗身上的皮肉伤已经不再渗血和组织液了,因为没有衣服蔽体,被烈风撕碎了的布条,飘飘荡荡的挂在他的身上。
随着天色越来越暗,寒风也开始吹拂,贺穆兰低头看了眼郑宗的胳膊,只见他的皮肤上已经开始起了鸡皮疙瘩,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加上站起来的汗毛,还有那些难看的伤口和结疤,使得他的胳膊难看极了。
夜越来越深,寒意越来越浓,布条当然不能抵挡任何寒意,两个人身上都是伤口,贺穆兰从不知道原来风也能造成利刃一般的效果,此刻艰难前进的她,真像是被刀在割着肌肤一般前进着。
连她都如此痛苦,那郑宗呢?
贺穆兰心中一沉,回过头去问背后的郑宗:“你怎么样?要是冷,就把酒喝一口。”
酒囊里还有一些酒,是贺穆兰防着他伤口感染恶化的。
北凉的酒比魏国的酒要烈,大概是酒曲不同,发酵的温度也比北魏要高。
出乎贺穆兰意料之外的,郑宗并没有露出痛苦的表情,反倒在笑。
“你笑什么?”
瘆的慌!
“我笑将军身上真暖和啊,跟火炉似的。”
郑宗笑眯眯地说道:“可惜胸前暖,背后冷,太煞风景。”
贺穆兰这才想起自己身上阳气过盛,体温要较普通人暖和的多,但他背后毕竟是被风吹着,所以才一半冷一半热,难为他还笑得出来。
不愧是变态啊。
“你少说点话,保存点体力。要实在熬不住了就跟我说,我把你抱在前面,你背后也舒服点。”
没横抱他是害怕伤了他背后的伤口,可要是吹到他发烧,情况就更差了。
她完全错估了郑宗的厚脸皮。
听到贺穆兰愿意抱他,郑宗立刻点了点头,贺穆兰只觉得背后微微晃了晃,然后就听到他很高兴地说着:“我现在就冷的不行了,你抱我吧……”
我能把你摔下去自己走吗?
贺穆兰的脸皮抽了抽,最终只能叹了口气,蹲下身把他放下来,将背着的姿势改为横抱。当她的手触碰到他的肩背时,贺穆兰感觉到郑宗痛得一哆嗦,但硬是咬着牙没有叫出来,反倒往她怀里缩了缩,好像这样真的暖和些似的。
尼玛,这满满的性别颠倒感是怎么回事!
郑宗以后变成宦官难不成不是被害,是自愿的吗?这么柔弱又诡异的娘娘腔,说是男人出去谁信!
“不痛?”
“你抱紧点我就不痛了。”
“……我把你丢下去你信不信?”
两人胡言乱语着走在沙漠里,用这种方式排遣着心中的不安和疲惫,他们知道最冷的时候还没有到,等到极冷的时候反倒不能停下来,一旦停下来,就真会冷死在原地了。
和那天沙漠夜行一样,四周什么都看不见,脚下踩着的都是沙子,上一次好歹还有几千人、有骆驼、有马,有火把,而现在除了两个可怜的伤者,什么有用的都没有。
要不是天上还有一轮明月,两个人也许根本都不敢在晚上出行。
“我好冷,有些坚持不住了……”
郑宗抖了抖,终于示弱道:“我好饿,还好渴,好困,现在又冷,花将军,你把我放下来自己走吧,我觉得我肯定活不下去。能在你怀里被抱一阵子,又被你亲过,我死而无憾了。”
“说了不是亲你!是给你渡气!”
贺穆兰咬着牙叫了起来。
“我也好饿,我也好渴,我也困也冷,我能不能也死了算了?我一点卢水胡话和其他的语言都不会,你要是死了,我遇到人都不知道怎么找回虎贲军!”
看起来,好像郑宗拖累了她,但贺穆兰知道,现在不是郑宗依靠着自己,而是自己在依靠着郑宗。
落在这茫茫的大漠中,没有水,没有人,只有一片沙子,要是只剩自己一个人,她不知道自己能够坚持多久。
郑宗此时已经成了她在沙漠中的某种支柱,一种一定要把他活着带出去的“信念”,正是因为手臂上这沉甸甸的重量提醒着她还活着,她才能一直坚持到现在还在行走。
对于天生神力的她来说,瘦弱的郑宗比磐石也重不了多少,可如果丢弃了这份重量,才真是“生命不可承受之轻”。
也不知道是不是贺穆兰的口气太过“恶狠狠”,郑宗苦笑了一下,就换了其他的话题。
“不知道兴平公主怎么样了……我们三个一起飞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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