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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发着浓重霉味与阴冷气息的刑部大牢,颜绯雪置身其中,忍不住想到自己近来与牢狱还真是‘颇有渊源’,唇畔不由得弯起一个讽刺的轻弧。说起来,最近这几个月她似乎有些太过频繁地出入于这里。要嘛,是自己被关其中;要嘛,是来探视这里的人。
今天到这里,她正是为了与即将发配边塞的君莫殇见上一见。
由于君莫殇的案子涉及到‘私藏兵器’等重罪,已由刑部接管过来,总算不至于令京兆尹许霆大人太过为难。
日前,刑部已在匿名之人的情报下缴获了藏在西郊粮仓的刀剑长枪不下万数,可谓证据确凿。故,今日已按照大锦律例,判与君莫殇流放之刑。
不过,在这样狼狈的境况下,君莫殇居然对‘幕后之人’的相关信息片字也未曾言语,这倒或多或少地有些出乎绯雪预料。所谓鱼死网破,她本以为照如今这情形,君莫殇非得招出点什么来呢。看来,他还不笨。心知越是在这种要命的时候,他说得多,也就错的多。像现在这样,只字未说,他姑且可保住一条性命。否则的话……
绯雪今日是瞒着夏侯容止来的,谎称自己去找媃葭,这才骗过了护妻心切的那位,来这一遭。她终是觉得,与君莫殇之间,有些话需要讲开。
听到脚步声临近,靠墙坐在干草堆上一身囚服的男子并未立即投来好奇亦或探寻的目光,却是微不可见地挑高眼尾,唇畔不甚明显地上扬,笑容却是毫无温度。
“你还是来了。”分明对来人的身份以及来这里的目的已成竹在胸。
“我来,是为解开你心中的仇怨。”
听到牢门外的女子这样说,君莫殇嘴角扬起的弧度更深了几许,笑意却是森然:“解开我的仇怨?”他嗤笑一声,顿了顿,缓缓地抬眸看向铁柱外那一抹纤弱的身影,眼底狰狞的恨意化作利箭。如果眼神能够杀人,绯雪此刻只怕早已命丧黄泉。
“杀父弑母之仇,如何能解?要不是夏侯仪的卑鄙构陷,我爹何至于死得那么冤枉?要不是我爹含冤而死,我娘也不必闹到皇上跟前。要不是被那昏庸的狗皇帝关进大牢,我娘又怎会被与夏侯仪一样阴险的他的妻子生生逼死在牢里?要不是那对狗男女,我又怎么会家破人亡?”
说出此番话的君莫殇语气并不重,甚至可以说是冷静从容的,却字字句句都如同小锤子般敲击在绯雪心上。君莫殇处心积虑,接近许梦妍,从而得到她的信任,获得与夏侯仪父子同出征的机会。他明明可以干干脆脆地杀掉夏侯仪以报杀父之仇,却偏要与之周旋,最后用‘以眼还眼’的方式,令夏侯仪同样含冤死去。如此心机,不禁令人瞠目咋舌。
绯雪轻叹了一声,道:“你父亲的死究竟是否镇南王所为,我并不知情,也自然没有资格多言。只是你娘的死,却真真是你冤枉了镇南王妃。”说罢,往右侧看了一眼。然后,就在君莫殇凝结了冰霜又微感错愕的目光下,一位身着粗衣衫裙的老妇人不期然间闯入他的视线。
君莫殇挑眸看向那老妇,由于牢中光线昏暗,并不能看清楚老妇的面上神色,只能从她的语气中判断她的情绪是带着几分惋惜的。
从老妇人口中,君莫殇闻听了发生在当年牢中的事。她自称是曾服侍过镇南王妃的婢子,当日随镇南王妃一并去往大牢探视他娘殷氏。却原来,当年镇南王妃本欲救殷氏出去,吩咐作为‘婢子’的老妇进入牢中换上殷氏的衣裳,再由殷氏扮作她的婢子顺理成章地带出大牢。只因镇南王妃深知大牢里的‘黑暗’,殷氏一介柔弱女流,只怕是没有活路。然而,令镇南王妃万万想不到的是,她还是来迟了一步……
据老妇人回忆,当她随同王妃去到大牢中时,看到的是已自缢身亡的殷氏。但殷氏当时衣衫凌乱不整,身上隐约可见一些挣扎时留下的伤痕,王妃与她心中便已是了然。想来,殷氏是被看守监牢的官兵欺辱,不堪之下,才有此决然之举。
镇南王妃心中固然凄怆愤懑,却也无力挽回已然形成的结局。但她仍想弥补一二,于是就去到殷氏家里,本打算把殷氏尚不足岁的幼儿带到家中抚养。谁想,王妃又迟了一步。当她陪同王妃赶到殷氏家中时,早已是人去楼空。下人们不见了踪影,殷氏唯一的孩子也不知了去向……
听了老妇人一番陈述,君莫殇冰冷愤怒的神情非但无一丝缓和,眼角眉梢反倒还多出几分讥讽的神韵,冷嗤一声,“颜绯雪,你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他会有这样的反应,全然在绯雪的意料之内。毕竟,相信了二十余年的‘真相’忽然之间被扭转被曲解,任何人都无法接受。何况,自己是夏侯家的‘媳妇’,站在君莫殇的角度,自然会觉得她是在替自己的公婆‘脱罪’。
弯唇,勾起一个轻描淡写的弧度,似笑非笑间淡然开口:“你不相信我,也在情理之中。不过,我没有理由骗你,难道不是吗?镇南王与王妃已双双亡故,你也身陷囫囵,前途尽毁。我又何须再费尽心力地替已经死了的人洗刷冤屈?何况,镇南王与我夫君早已断绝了父子关系,形同陌路。你恨不恨他,其实与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那你为什么还要做这些?”君莫殇显然不相信她的辩解。
“因为不想你余下半生也都活在暗无天日的仇恨之中。”曾几何时,她也一度被仇恨所左右,一心只想在那些曾伤害过她的人身上讨回公道。可是渐渐的,她就发现这样被仇恨禁锢着灵魂的自己好傻好傻。重活一世,她本可选择一个不一样的人生,却偏偏要把自己禁锢在仇恨的黑暗之中,过着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生活,实在是愚蠢极了。
该说的话都已说完,至于能不能想通,就要靠君莫殇自己了。不过,感情是最好的‘良药’。据她所知,许梦妍已经决定要追随君莫殇前往漠北。相信有她的爱一路追随,君莫殇终会找寻到那个最真实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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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刑部大牢的绯雪直奔回家,却有些意外竟在家中见到了老皇爷。
彼时,宇文浔正与夏侯容止聊得开怀,一见绯雪走入书房,便是笑道:“你这个鬼丫头,还真被你猜中了。”
“老皇爷所指……”
绯雪轻挑眉宇,一时间难猜透宇文浔所指是何意味。被她猜中了?她说过的话有很多,到底是哪一茬?
夏侯容止快步迎着绯雪走来,不理会她抗议的眼神,执意要搀扶她。随着绯雪的肚子一天天见大,夏侯容止也形同惊弓之鸟,无时无刻不在一种紧张忐忑的状态之下,每每让绯雪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生孩子是女人一生中必经的一个阶段,哪个女人不生孩子?真不知道他在瞎紧张什么?
老皇爷假装不见他们小两口公然的秀恩爱,悠悠然地喝起茶来。直到他二人纷纷落座,方重又开口,“今日,那位皇太后把我等召进宫中,议讨新皇继位一事。结果就在她提出要立她的儿子为新皇之时,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听到这里,绯雪不觉莞尔,心里已七八分有数。老皇爷所谓的‘意料之外’应该就是指宇文寅了。颜云歌以为她的儿子来当这个皇帝是顺理成章、理所当然,却万万想不到,半路会杀出个‘程咬金’,而这‘程咬金’偏还是她最信任的人!
呵,事情似乎越来越有趣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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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寅,你疯了不成?”
凤阙宫后殿,待到殿中仅剩下她二人,颜云歌终于忍无可忍地嘶喊出声,娇颜美丽的面孔上是几近狰狞的表情。眼底是深沉的痛色,任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最后背叛她的竟是她最爱的男人。
她这边已是怒不可遏、勃然变色,反观宇文寅,却依旧老神在在地端坐喝茶,神态一派的轻松写意。
颜云歌无法忍受他这种轻慢的态度,几步上前,躲过他手里杯盏猛然摔碎在地。宇文寅这才挑起目光看向她,目光中依稀可见的阴冷骇得颜云歌不由自主地退后两步。
“我这么做有什么错吗?”宇文寅以着一种相对平稳的语气,轻描淡写地问道。
颜云歌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直到如今,他居然还不肯承认自己的错,到底他有没有把她放在心上?
深吸了口气,勉强压下胸臆间熊熊燃烧的怒火,她尽量用着心平气和的口吻说道:“炎儿,是我们两个的儿子。一旦炎儿坐上皇位,你便是太上皇。何况炎儿那么小,皇权还不是牢牢掌握在你我手中。这样有什么不好?别忘了,在别人看来,炎儿是先皇留下的唯一血脉,他继承这个皇位是理所应当。而你……”
“是乱臣贼子吗?”宇文寅替她把话说完,唇角牵起一个讽刺意味十足的冷笑,脸色冷得骇人。
颜云歌没想到他会自己说出‘乱臣贼子’这四个字,甚至神情是泰然自若的。直到这一刻,她才不禁恍然:或许,一直以来,她都错看了宇文寅这个人。他并不是没有野心,而是把野心巧妙地隐藏在一副‘与世无争’的虚假表象之下,令她渐渐对他失去了防备……
不,她不甘心就这样落败。为了今天,她已经做了那么多,为的就是能顺理成章地将权力掌握在手。她怎么甘心眼睁睁看着自己辛苦所得却成了别人手里的‘果实’?
“宇文寅,既然你执意如此,那么哀家自是不能再坐以待毙。”
称呼已从‘阿寅’变成了‘宇文寅’,足见两人真是要撕破脸了。
宇文寅好整以暇把玩着一散发着清冷华贵光泽的圆形玉佩,听了她疑似‘威胁’的话语,不怒反笑了两声。轻轻抬起的目光落向她的面容,暗沉得叫人捉摸不透。
“叫我猜猜,你该不会是想……”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唇角牵起一个似是而非的笑,眼底神韵却冷得刻骨:“将我的‘身世’散布出去吧?说我不是宇文家的种?说我根本不配坐上那把龙椅?呵,如果是那样的话,你就太蠢了。事到如今,涉及到皇位之争,你的话有谁会相信?难道你还不了解老皇爷那些人吗?与其把皇位交给一个奶娃娃,让你顺理成章地得到摄政资格,进而一点一点地架空皇权。他们更愿意把皇位交给即使是名不正言不顺的我,至少,我是宇文家的人。”
颜云歌脸色已然沉得极为难看,眼底的阴霾浓郁得化散不开。
此时,宇文寅站起身,抖了抖袍角,抬步作势离去。却在经过她身旁的时候戛然止步,趋身,岑冷的唇凑近她耳边,一字一顿地轻声说着:“你以为当年萧贵妃是怎么死的……阻挡我前路的人,通常都不会有好的下场。所以我劝你,最好不要异想天开地去做一些蠢事。否则,我保证你的下场会比当年的萧贵妃更惨!”
颜云歌全身的血液迅速凝固,脚下踉跄,几乎站都站不稳。
刚刚,他说了什么?当年萧贵妃并不是苏浅离那个女人杀死的,而是……他?
待到宇文寅走出内殿,颜云歌终支撑不住地瘫坐在地。宇文寅,他怎么能这么狠?萧贵妃虽非他生母,可却是养育了他的人。他怎么能……怎么能狠心地将其杀害?
转念一想,他对待一个曾养育栽培他的人都尚且如此阴狠绝情,更何况是自己这么一个从未走进过他心里的女人。
这一刻,颜云歌忽然觉得自己很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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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卧房里,夏侯容止从一瓷盅里舀起一匙汤,宠溺地送到绯雪嘴边。那边看书正看得专注的小女人只就把嘴一张,倒是把他的‘服侍’看成了一种理所当然。说来,她近日除了贪睡还贪吃得很,似是要把怀孕头几个月吐出去的东西都给吃回来一样,除了定时的一日三餐,另又加了小餐不说,还时不时就要喝些汤吃点点心,不然便总觉饿得慌。不知是否因为她怀了双生胎的缘故。
这样一来,可把闻仲乐坏了。他正瞧着自家少夫人纤弱的提醒发愁呢,想着就这小身板,日后可要怎么承受临盆的苦痛?何况还是两个……不过近几日绯雪突然变得贪吃起来,倒是正中闻管家下怀。他便是卯足了劲的要把自家少夫人养胖些,灶房的人更是十二个时辰随时待命。只要少夫人说饿,就立即奉上美味餐点。在这一点上,全府上下倒是‘万众一心’,默契得很!
喂了她几匙汤,大约对绯雪的全然无视有些小小的不满,夏侯容止出声打破了沉默。
“你是想要他们‘狗咬狗’?”这前后两条狗毫无疑问,指的是宇文寅颜云歌那两个狼狈为奸的人。
闻言,绯雪的目光总算从书页上离开,挑眸看向他,氤氲着莹然笑意的眸子若星辰一般灿亮:“狗急了会跳上墙,我是想看看他们两个谁会是先跳上墙的那一个。”
夏侯容止忍不住宠溺地捏了捏她的小鼻尖。她呀!说什么‘想看看谁会先跳上墙’,其实就是看热闹不怕事大。不过这样也好,叫那两个人忙一忙,总好过天天打他们的主意。总算,他们能过上几天安生日子……
翌日,本就因宇文寅的背叛而一整夜生气得不曾合眼的颜云歌,乍然闻听接踵而至的‘噩耗’,几乎要气疯了!
先有她一手提拔的户部尚书柳胥因贪污卖官一事遭到揭发,已于今早被暂时关押刑部大牢,等候处置。听说派去户部查账的人又从中发现了许多漏洞,更坐实了柳胥贪污国库钱印的罪名,却是罪无可恕。
其实这件事她不是不清楚。通常柳胥在向她举荐官员时,都会暗下上交给她不下十数万辆的钱银。这些银子是不必过户部账目的,想当然,她使用起来也就更方便一些。而要想将朝堂上一些官员笼络住,除了她太后的权势,有时‘钱银’也是一个必要的手段。于是,对于柳胥‘保荐官员,从中收取贿赂’一事,她便形同默许。然则,终是令她意想不到,柳胥的胆子会越来越大,居然连国库里的银子可敢妄动……
当然,柳胥事发绝无可能仅是‘巧合’那么简单。结果她派人去查,发现原来是上官昱那个混蛋从中动的手脚。更可怕的是,上官昱是宇文寅的丈人。那么这是否意味着,宇文寅已经要对自己‘下手’了?
这边厢,颜云歌尚未自柳胥事发的冲击中回过神来,紧接着,却又一‘噩耗’接踵而至!大将军颜霁贪墨军饷,致士兵们纷纷群起而闹事,终致事发……
如果说柳胥的出事尚不足以对颜云歌构成‘威胁’,那么颜霁的事发,对她的冲击几乎则是毁灭性的!众所周知,在争夺皇位的过程中,‘兵权’是最为重要的一环。只要有父亲在外支撑,甭管是宇文寅也好,亦或其他人也罢,想要动她,还得先掂一掂自己够不够这个分量。可是如今,父亲在军中的地位已然岌岌可危,自然她也就失去了这股强大的助力……
“啊!!!”
颜云歌几近发狂,却原来,围绕在她身边的个个都是‘废物’。一个一个,帮不了她也就算了,还在这种时候给她添堵,要他们有什么用?
“娘娘,您……没事吧?”
听到那声凄厉的大喊,翠环虽是硬着头皮进来了,却站在门口,并不敢接近。唯恐盛怒中的主子会将怒火波及到自己,惨遭池鱼之殃。
“对了,外祖!”
颜云歌恍然想到了几日前来找过自己的柳睿,忙对翠环吩咐道:“快,快去宣哀家外祖入宫来。”
翠环露出难为的神色,不得不出言提醒道:“娘娘莫不是忘了,您已下令将大人逐出京都……”
“那就派人去找!无论如何,也一定要把人给哀家找回来!”颜云歌已是六神无主,唯一的想法便是:外祖足智多谋,定能帮自己度过眼前的难关。
“是!”
翠环福身退去,却在走出寝殿的同时,嘴角轻挑起三分似笑非笑的弧度,闪烁在眼中的凌厉锋芒与翠环有着天壤之别。
颜云歌已穷途末路,看来,是时候该让小姐予以她最后一击了。
冥月,愿你在天之灵能够亲眼看到姐姐为你手刃仇人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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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华殿上一派肃穆庄重的气氛。今日到场之人均为皇亲贵戚。虽尚未进入正题,但大家多已心照不宣。再看坐于殿内左侧前首的宇文寅,俊容挂着惯常的温文尔雅的笑容,眼神却流露出了几分成竹在胸的清冽与锐利。
今日到场之人他多以暗下打过招呼,虽然有几位皇亲的态度模棱两可、极其微妙,但于大的形势并无太大的妨碍。既然都是宇文家的人,自然希望皇位由宇文家的人来继承。诚然,颜云歌的儿子也冠着‘宇文’的姓,名义上是先皇留下的唯一血脉。但颜云歌的野心,却叫人不得不防。一旦把皇位交给了一个‘奶娃娃’,等于间接把皇权拱手让给了颜云歌这个野心勃勃的女人。这样的结果,自是很难让人承受。与其来日再担心颜云歌会一举夺了宇文家的天下,不若此刻就另谋别路。而在宇文皇族年轻一辈之中,宇文寅自认最有资格继承皇位。至于与他年纪相当的八王宇文懧,虽有些才华,终不过是个闲散惯了的,如何能担当此重任?
颜云歌近几日身体抱恙,今天硬是拖着病躯到场,此刻坐于正中主位,神色有些恹恹的,眸光却隐隐散透出几分凛然犀利。事情尚未定论,此时就认输未免太早了。
坐在这些各怀鬼胎的人中间,媃葭算是唯一一个表情轻松毫无介怀的。本来嘛,无论谁当这个皇帝,与她都没有什么大的妨碍。她今日到场,纯粹是为了看热闹而来。
见该来的人皆已到场,坐于殿内右侧前首的老皇爷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大殿上顿时鸦雀无声。随后,他徐缓而庄肃地开口:“今日唤各位来此的目次,想必大家心知肚明,我也就不再赘言了。国不可一日无君!及早择选出新皇继立之人选,助于朝堂乃至大锦皇朝的安宁。在座的各位有什么意见,尽可说来。”
老皇爷声音方落,长庆公主立即有些迫不及待地说道:“那还用说吗?自然该由三哥哥来当这个皇帝。三哥哥文韬武略,才华出众,这段国无君主的日子,若非三哥哥在朝中坐镇,只怕这天下早已大乱。”
长庆公主是宇文寅最小的妹妹,一年前却是不顾众人阻挠,下嫁给一个虽才华出众却无身家背景的状元郎。她如此坚定的立场让人不免心生疑窦。事实上,是宇文寅私下许诺会给他夫君加冕爵位并赐军权,长庆这才会有今日之举。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夫君身为驸马,却仅在朝中居一四品闲职,这像话吗?所谓,良禽择木而栖,她这么做本也无可厚非。
继长庆公主之后,又陆续站出来三个人,有口一致地同意由宇文寅来继立为皇。其他人虽保持沉默,却也并未提出反驳之意。一时间,宇文寅为新皇人选几乎成了板上钉钉的定论。却在这时,意料之外一个人的出现,让风云突变!!!
“定王驾到!”
太监的报传声清晰传进每一个人耳中。
宇文寅心口不觉一缩。宇文拓博,他怎会突然出现?
其他人俱是不约而同皱起眉头,都不禁暗自揣测:宇文拓博的出现,会不会成为一个‘变数’?
颜云歌则微不可见地牵起嘴角,眼底涌露出几分诡异的愉悦光影,对于让宇文寅吃瘪有一种近乎病态的执着。无论是谁都好,只要让宇文寅难以顺遂心愿,她就大为快意。
“宇文拓博,想不到你一个乱臣贼子居然还敢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里?来人,把这个‘乱臣贼子’给本王抓起来,暂押大牢,听候发落。”
宇文寅试图先发制人,或许正是因为宇文拓博的出现让他生出了些许的‘危机感’。
殿内众人表情各一,却无人开口,似乎都抱着‘旁观者’的态度,想看看这二位的交锋最后谁会是胜者。
宇文拓博眼里掠过一丝隐晦的锋芒,闻言却是唇畔上扬,牵起一抹似是而非的笑,“这‘乱臣贼子’之名,本王实不敢当。不知三王何出此言?”、
宇文寅有些被他轻慢的态度激怒,语气不觉带着几分凛冽之意,寒声道:“有些话何必我说得太直白?定王举兵远迁,实为谋逆。不是‘乱臣贼子’又是什么?”
宇文拓博听罢他一番控诉,唇间竟溢出了几声清悦爽朗的笑声,表情无辜道:“此言,真真是冤了本王。本王是离京数日没错,可本王只是与爱妻一道游山玩水去了。想必在座的许多人都知道,本王与爱妻感情甚笃。不久前,为了给本王诞下麟儿,本王的妻子几乎拼了一条命。而本王镇日里忙于政事,与她相聚的时间甚少,自觉薄待了她。这不,就寻思着带她远去游山玩水一番,不枉她嫁本王一回。”
老皇爷轻咳一声,眼中有凛然凌厉的光影一闪而过。宇文拓博啊宇文拓博,你这睁眼说瞎话的功夫还真是了得。哼,以为他不知道吗?领兵数十万,占据云州一带,一度自立为王。虽然他并不了解宇文拓博此时折返回京的个中因由,但是瞧他前些日子的那架势,分明是要与锦朝为敌。换言之,宇文拓博的确曾有过谋逆之心,就不知他选在这非常时刻归来,意欲何为?
宇文拓博闲庭信步一般地走至殿前,只就对老皇爷颔首微一示意,其他人则一概无视。
有眼色快的小太监赶紧搬来了椅子,出人意料,宇文拓博却是径自朝宇文寅所坐位置走去。
“烦劳让一让,这里该是本王的位子。”
宇文寅的脸色此时黑得仿若能滴出墨来。但碍于大局,咬紧了牙,终于起身让出了座位。现在不是同宇文拓博针锋相对的时候,尽快让事情尘埃落定才是正题。
深吸了一口气,他强自按捺胸臆间沸腾奔涌的怒火,目光落向坐于对面的宇文浔,“老皇爷,紧接着方才的议题,是时候该下论断了。如若大家无异议,那么本王……”
“且慢!”
宇文拓博出声打断了他未完的话,浅扬起的嘴角带出几分莫测高深的笑容,声音清朗悠缓:“本王虽来得晚,方才在殿外时也刚巧听见了老皇爷之言。若论该由谁坐这把龙椅,本王确也是不遑多让。”
宇文寅听罢,脸色瞬间一沉,眸中渐凝聚起阴霾,嘴角轻挑起的弧度不可谓不讽刺:“定王这话不免招人笑柄,实在有些荒唐。且不说定王有无能力坐上那把龙椅,仅就血脉系族而言,定王非我父皇所生,又何来继位资格?”
宇文拓博把玩转旋着左手拇指上的羊脂玉扳指,嘴角笑容平添了几分玩世不恭的味道。
“诸位在场均为皇亲国戚,对本王的身世也应有所了解。景帝是本王的叔父,而景帝嫡母却是本王的亲祖母。自古便有嫡庶之分,有些话想必不用我多说在场的诸位也能分辨得清楚。”
轻描淡写的一语,却掀起了不小的风浪。诚然,景帝是坐上了皇位没错,可更众望所归的,却是景帝同父异母的哥哥,当年孝靖皇后所出的嫡子,也就是宇文拓博之父。若非那个人无意皇位,江山又何以会轮到由区区妃嫔所出的景帝来承继?
额翼隐有青筋露出,宇文寅不觉间攥拢袖中双手,胸臆间早已是怒火沸腾!本来已板上钉钉的事,谁知半路竟会跑出这么个‘程咬金’来。搅合了他的好事不说,更让他陡然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若是宇文拓博执意要与自己争夺皇位,那么,他们各自的胜算均在五成上下。换言之,他并无绝对胜出的把握。
眼底精光一闪,宇文寅忽然想到了什么,唇间轻然溢出了几声低笑,笑声中隐晦地含着讥讽,“若本王记得不错,定王似乎并非皇伯伯亲生,又有什么资格攫取我宇文家的江山?”
闻声,宇文拓博挑眸看他,眼中笑意不减,神色间一派的坦然自若:“你大概是误会了什么,本王从未言过有觊觎江山之意。”
宇文寅毫不掩饰讥讽地冷笑两声,“适才,定王那句‘不遑多让’,在场诸位可都有所耳闻,难道还是我们听错了不成?”
宇文拓博恍然地‘哦’了一声,嘴角随即牵起一个玩笑似的弧度,“造成了大家的误解是本王的不是了。适才本王所说的‘不遑多让’意指本王也有坐上那把龙椅的资格,但本王绝无觊觎之心。”
见他眉目之间一片坦荡,俨然所说不假,老皇爷不由得吐出一口浊气。适才有那么一刻,他还真担心宇文拓博是回来争夺皇位的。那样的话,局势就会一下子乱了起来,只怕不好收拾……
宇文寅暗暗咬牙,眉心微不可见地搐动两下,明显气得不轻。和着宇文拓博根本是在耍他!既无夺位之心,他又是在这里搅合什么?
就在殿内一众人的心情因定王的话而七上八下,一时间对定王来意难以捉摸之时,宇文拓博却倏尔敛去了唇畔玩世不恭的哂笑,骤然肃穆的神色让宇文寅不觉间心口一滞。
“本王虽无觊觎皇位之心,却也不能让宇文家的江山平白叫他人觊觎了去。更何况……”宇文拓博话音一顿,目光遥然望向大殿入口,沉冷庄肃的声音掷地有声:“皇上尚在人间,又何来择立新君一说?你们看,那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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