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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机场上我享受到了英雄般的待遇,围上来的飞行员和地勤兵们把我扛起来,一次又一次的抛入空中,欢呼声一浪接一浪。
“干得棒极了,老鹰!”
已经在无线电里听过几次的嗓音一下子盖过了周围的嘈杂,让聚集在我身边的人群迅速的安静了下来,托了说话人的福,我的双脚总算是又回到了地面上。
我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看见一位有着酷似哈巴狗的卷毛的浅褐色头发,鼻梁上架着一副大墨镜的空军上校正分开人群向我走来。
刚刚把我举过肩膀的那些飞行员和地勤兵们都自动从我身边退开,在我周围留下一小圈空地。
上校在我面前站定,用很潇洒的动作摘下墨镜,一边咧开嘴对我亮出爽朗的笑容,一边伸出右手:“第十二反坦克大队大队长,空军上校卢卡宁,勉强能算是个王牌飞行员吧。”
我扫了眼上校的飞行夹克胸前那花花绿绿的战果章,然后笑着握住了上校伸过来的手:“空军少校格里高利。”
我本来想学着卢卡宁的口吻也开个小玩笑,但遗憾的是,我的幽默感贫乏得可怕,娜塔莉亚在世的时候,就经常抱怨说“格里沙你说话太无趣啦”。
突然想起娜塔莉亚,让我的心情立刻变得暗淡了许多,我拼命的将这一抹阴霾藏进内心的最深处,让它不至于被周围的人们察觉。
好在这个时候卢卡宁忽然把脸凑了过来,他用手揽着我的左肩,嘴巴贴近我的右耳,摆出了和女人调情时的姿势对我耳语道:“我理解你想要享受凯旋的荣耀和众人的欢呼的心情,不过我劝你还是赶快回到那位漂亮的小姐身边比较好。按照我对女人的了解,她现在可是非常的需要你的安慰。”
我顺着卢卡宁的目光望去,伊娃那孤单的身影进入了我的眼帘。她站在通往我们的座舱的梯子旁边,耷拉着肩膀,双手交叠在身前,脸上的表情显得落寞而悲伤。
我深吸一口气,然后对依然搭着我的肩膀、让身体紧贴着我的卢卡宁说:“上校同志,我是男人。”
“正因为这样,我才没有吻你啊!”说着卢卡宁冲我挤了挤眼,随即松开揽着我肩头的手臂,往后退了一步。他把双手插进裤兜了,一边看着我一边冲伊娃的方向努了努嘴,那模样活脱脱就是个在唆使朋友向少女展开攻势的小青年。
我对卢卡宁敬了个军礼,说了声:“那我就先告辞了,上校同志。”
然后我分开人群,走向我的妖精。
在向伊娃走去的过程中,我忽然有种错觉,觉得时间又倒退回了我在基辅第一次见到伊娃的那一刻,伊娃看着我的目光,伊娃的面容,还有那感觉不到笑意的悲伤的微笑,这一切和那个时候都是如此的相似。
我发现自己很讨厌这种感觉——不管它是错觉也好,是事实也好,总之就是讨厌。
我们明明已经有了羁绊,我们的关系明明已经相当的亲密,为什么她还会露出这样疏远的表情呢?
在穿越顿河平原的那段日子里,我就已经察觉伊娃她有秘密瞒着我,她还有心扉没对我敞开,从那个时候起,我就一直等着她开口,可她却一直没有回应我的期待。
而且她还对我露出这样疏远的表情。
——其实冷酷的人是你吧,伊娃?
不过在我这样想的时候,另一个想法也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并且最终占了上风:伊娃她现在只是因为刚刚没能好好的操纵符文系统而情绪低落而已。
我最终会认同这个想法,一方面是因为这样想完全符合逻辑,另一方面则大概是因为这个判断在感情上更容易让我自己接受——不知不觉间这名少女已经变得如此重要,我一点也不愿意承认我和她之间存在着隔阂。
基于这个判断,我压下心中那想要敲响她那扇尚未敞开的心扉的悸动,对她露出温和的笑容,以尽可能温柔的口吻对她说:“毕竟是第一次飞行,你不用那么在意,以后会慢慢好起来的。”
伊娃只是对我点点头,没有说话。
在那之后,伊娃一直保持着沉默,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管我怎么安慰她都没有再露出在这之前的大半个月里我已经习以为常的开朗笑容。
翌日下午,米沙耶维奇中士向我报告说,他在我的雅克身上找到了一百多个弹洞,再加上替换的符文动力模块一时半会送不过来,之后几天时间我是没有办法再上天了。
他领着我查看了飞机的状况,把每一个弹洞都指给我看了一遍。
“所有的子弹都没有命中要害部位,少校同志,您的运气可真是好得可怕。”
检查完飞机之后,我邀这位地勤中士一起去吃饭,于是我们一起离开了机库,沿着跑道边上的小路向生活设施走去。
半路上我们遇上了一群第十二大队的飞行员,看起来他们刚刚出完任务,我立刻就注意到这群飞行员当中那个戴着墨镜的家伙。
卢卡宁上校很快也发现了我,他摘下墨镜,皱着眉头盯着我,脚步也随之放慢。
忽然,他叹了口气,转头对自己的部下说了些什么,接着他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叉着腰,冷着一张脸,等着我和米沙耶维奇。
“我先告辞了,少校同志。”快走到上校跟前的时候,米沙耶维奇压低声音对我说,“还是说,我应该在旁边待命?”
我扫了米沙耶维奇一眼,这个除了机械之外啥都不懂的愣头青大概认为卢卡宁是准备和我打架的。
我抬起右手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你先走好了”,接着我在上校面前停住了脚步。
卢卡宁一直等着米沙耶维奇走远,才用调侃的调调对我说:“昨天你还提醒我你是个男的,结果你自己还不是放着那么漂亮的小姐不管,和一个臭男人在外面快活?”
本来,因为卢卡宁面容僵硬,我还以为他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跟我说,结果他就这样丢给我一句百分百不正经的话,这让我打心底里产生了一种脱力感。我长叹一口气,告诉卢卡宁我是去机库确认飞机的状况,才顺路和我的地勤中士一起去吃饭的。
而且我在离开宿舍去机库之前曾经叫过伊娃一起来,可是她死赖在床上不理我。
“我的天呐,你的宿舍里有位心事重重的少女正在闹别扭,你居然还惦记着吃饭?”卢卡宁瞪大眼睛,摆出一副夸张的吃惊的脸孔。
“那家伙饿了自然就会出来找吃的,所以这个时间去饭堂反而更有可能碰到她。”
听了我的回答,卢卡宁又叹了口气,他走上前一步,拍了拍我的肩膀道:“如果我不是在情场上身经百战的话,刚刚就被你那自信满满的样子骗到了。我跟你赌一百块,现在你那位纤细漂亮的妖精小姐正在没人的地方哭鼻子。”
“不可能,伊娃她……”
她很坚强,我本来是想这么说的,但是不知为什么后面那半句就是说不出口。
她很坚强吗?虽然我的确是这样想的,可那是正确的看法么?之前我也是认为我们之间已经相当的亲密,可昨天她却又露出了我们初始时的那种表情,用那样陌生的目光看着我。
也许是察觉到了我的动摇,卢卡宁脸上露出奸诈的笑容。
“怎么样,赌不赌?”
“抱歉。”我推开卢卡宁放在我肩膀上的手,“我有事要先回宿舍。”
卢卡宁放开嗓子爽朗的大笑起来,可在我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却再次扯住了我的手臂。他把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绣着银色花边的白绸手帕塞进我的手里。
“我猜你一定没有类似的‘装备’,拿粗糙的军用毛巾擦拭姑娘的泪眼是要减分的,军官同志。”
我将手帕塞进兜里,也没对卢卡宁敬礼告别,就匆匆离开了。
当我急匆匆的推开宿舍大门时,蜷缩在床上的某个东西猛的震动了一下。
“伊娃?”
我的声音让床上裹着被单,缩成一团的那个东西又震动了一下。
“你怎么了,伊娃?”我快步走到床边向那团东西伸出手去,谁知道在我的手碰到被单的一刹那,那团东西就飞也似的逃到床和墙根相交的地方。
反应这么快,应该不是不舒服,这让我暗暗松了口气。
这个时候,那东西开口说话了。
“你、你那么快就吃完晚饭了?”
也许是用被子蒙着头的缘故,伊娃的声音听起来瓮声瓮气的,而且鼻音重得可怕。
看来被卢卡宁那家伙说中了。
我一屁股坐在床上,对蜷缩在被子里的伊娃说:“本来我正想去吃的,但是……”
但是半路上有人告诉我你可能在哭?我可没办法直接把这话说出来,稍事犹豫之后,我换了个扯了个谎:“但是我觉得,作为搭档我们还是一起去吃的好,所以就回来叫你了。”
“可、可是,说不定我自己去饭堂了呢?”
“你不是还在这嘛。”
背后的那团东西沉默了,我也坐在床上,呆呆的看着天花板。
我完全没有安抚哭泣的女孩的经验,我的记忆里娜塔莉亚从来没哭过,她总是很开心的笑着,无忧无虑的像个小孩子;阿克西尼亚同样也没有在我面前哭过,她从里到外都那样的坚强、干练,而且她始终对我紧闭着心扉,不让我看到她柔软的那一面。
说不定阿克西尼亚也像现在的伊娃这样,曾经偷偷的躲起来哭过,没有让我知道?
如果我没有碰到卢卡宁,没有从去饭堂的路上折回宿舍,伊娃是否也打算将她曾经躲在屋里偷偷哭泣的事实隐藏起来,再像个没事人一样对我露出笑靥?
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在这种状况下,我该干点什么,该说点什么?
我的父亲教了我打猎所需要的一切,教了我在西风冻原上生存所需要的一切,教了我成为合格的冻原男人、成为长生天的勇士所需要的一切,却唯独没教我如何去安抚一名哭泣的少女。
我就这样坐在蜷缩的伊娃身边,后腰时不时会碰触到包裹着伊娃的被褥。
这是我第一次对现状感到束手无策。
明明开着窗户,房间里的空气却愈发的憋闷起来。
好在这个时候,伊娃开口打破了沉默。
“呐,格里沙,其实,我在哭哦。”
“恩,我知道。”
“你不打算做点什么吗?”
“我该……做什么?”
“你怎么能问在哭的人这个问题呢?”
伊娃的最后一句话听起来似乎生气了,她再一次陷入了沉默,缩在墙角不动了。
我用力拧了拧自己的大腿,我怎么这么笨呢?必须得想个办法补救下,可尽管我绞尽脑汁,却一个办法也想不出来。这个时候我真的怀念死西风冻原上的冰原狼们了,和他们搏斗也比应付现在的状况要来得简单啊!
就在我抓耳挠腮的当儿,我猛然想起卢卡宁交给我的那块手帕。
我把叠得方方正正的手帕从口袋里小心翼翼的掏了出来,此刻这手帕俨然成了根救命稻草,我用右手捏着它,动作轻柔的将它送进了被子里面。
起先我拿着手帕的手碰到了某种光滑的东西,碰触的瞬间伊娃的身体猛的震颤了一下,我指尖的触感立刻消失无踪。片刻之后,伊娃的指尖轻触我的手背,我将掌心翻转,把手帕塞进伊娃的小手之中,又迅速的将手抽出被褥。
缩在墙角的那团东西开始蠕动,我屏住呼吸看着它,就像在观察某种未知的生物。
接着被子里响起勉强能听见的呢喃:“骗人,格里沙怎么会带这么娘娘腔的手帕……”
我根本就不带手帕,我从来都只用军用毛巾的……心里是这样想,但是我没有吭声,继续等着伊娃的下一步动作。
被子里传来擤鼻子的声音,然后还有轻微的咳嗽。
过了有那么一分多种,缩在被子下面的那团东西终于伸展开来,向上掀开的被头下面露出了伊娃那哭得红肿的脸。
光是看着那张脸,我的心就一阵阵抽痛,焦急哽在我的喉咙里,我迫不及待的想要为这名少女做些什么,只要是能拭去她眼角的泪光,能让她的眼睛不再那么红肿,能让她的嘴角再次绽放出那开朗、温柔的笑容,我什么都愿意做。那是我头一次了解到女孩子的眼泪的威力,从那以后,我就发誓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任何一个女孩子因我而哭泣。
可这并不能改变当时的我那手足无措的状况,我从床上站起来,呆呆的看着伊娃那被泪水和鼻涕弄得一团糟的脸,除了把手掌不断的张开又握起之外,什么都做不到。
必须要说点什么,我要说点温柔的话。
可最终我只挤出了这句:“伊娃你、你饿了吧?我去把饭给你打回来好不好?”
伊娃猛的抬起头,一副被我吓到了的样子,紧接着她的嘴巴憋了起来,双眼就像冤死的女鬼那样幽怨的盯着我,眼泪又刷刷的从她的眼眶里往外涌。
我从来没试过如此的慌乱。
“呃,不,刚刚那是……那是开玩笑,我哪里都不去……”
“我饿了。”伊娃带着哭腔打断我的话,“你去帮我打饭。”
我一时愣住了,不知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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