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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觅下好啊,那你可够胆大的。你就不怕邱大哥撸了你的乌纱帽?违抗军令是啥罪?二十军棍,还是‘挂甲’?这电台一嘀嗒,邱大哥就可对‘虎头蔓’发号施令了。‘虎头蔓’有啥事儿也可以告诉邱大哥。”

曲老三说这玩意儿这么神奇,就招呼过一个贴身随从,把电台搬上另一条船上,又目送小船划向对岸的江通里,才翻弄起老粗布包裹的布匹,惊疑地问:

“你这布来路挺野呀?都是粗纺布,漂洋过海来的吧?八仙里是哪个大仙呀?是瘸拐李,还是八仙姑?咋神仙也鼓倒起棉布来啦?”

吉德皱皱眉头,意味深长地说:

“闹鬼了嘛!各路神仙都是大慈大悲菩萨转世,哪有不救苦救难的呢?俺这也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嘛!这都是逼的。你日本人‘明修栈道’,俺就‘暗度陈仓’,这样才能扯个平杵,要不干吃哑巴亏?税比日本人拿的多,进货渠道却比日本人关卡多,你说,这世道是公平的吗?杉木说要和俺们竞争,这是叫号,这是熊人,这是哈着玩儿,这是骑脖梗拉屎枪尖下你能咋竞争?一碗水,都是偏向日本人那一边。为了求生存,为了求得一席之地,为了民族商业,俺只有铤而走险,孤注一掷啦!嗨,钉缸锤!反正是和日本人对着干,舍得一身剐,才敢把皇帝拉下马吗?俺这一步,迈出也不易?是做短线还是做长线,是抽冷子来一下,还是花茬子捅咕一把,小日本多暂滚蛋,咱们谁能说个准头,问鬼去吧?俺又听说,日本人准备对棉布和棉花等物资进行封锁,俺左掂量右琢磨,思量再三,犯老大难了?俺这也是逃出日本人的虎口,又陷进布满荆刺的狼窝呀!这回初试牛刀,摸石头过河,大功告成,你帮了俺大忙了。俺原来打算用老毛子火轮了,后来发现日本特高课监视的很紧,来往乘客和货物查的很严,翻箱倒柜的,这才麻烦你叔哥的大驾。这是临时抱佛脚,权宜之计。从哈尔滨到咱黑龙镇这段路,好几百里地,不算太长,也不算太短。开化走水路,上冻封江走旱路,都是围着松花江转游。咱们先小人,后君子。水路只有仰仗你了,酬劳你叔哥说了算。你说个数,俺不打锛儿,也算为抗日尽点微薄之力吧!旱路还在踅摸小鸡尿尿的道呢,江北山里草甸子有邱大哥和姜尚文的自卫旅活动,可穿山甲绺子的人,神出鬼没,和小鬼子串通一气,一个裤裆搅和屁玩儿,咱们让他搅和一次,也够呛啊?南路官道更复杂,绺子林立,蟊贼遍地,鬼子和治安军比耗子都多,有个风吹草动,躲没处躲,藏没处藏,还不成了狼口的肉?俺正琢磨,能不能在咱这噶达接货,任可多掏两个子?这样,咱就不怕风大雨大天寒地冻了。”

曲老三认真地听着,不时点点头,不解地问:

“狗崽子生不出兔崽子来,你嘎巴上谁了,挺牙子呀!”

吉德鬼眯哈嗤眼地瞅了瞅曲老三,没有马上回答。看车已装差不多了,就打发吉盛和彪九尽快进城,天黑前一定要把货物入库。同时并叮嘱,注意保密,谁要问起货在哪进的,就说奉天分号搞的。打发走吉盛,岸边陡然静了下来,船老大们也划船陆续回家了,吉星和吉德唠扯两句家常,也和脚行的力巴们走了。吉星走到半路,吉德叫了回来。吉德说:

“大哥,赶明儿个到柜上糗钱。你跟老神算说一声,就说俺说的,这次工钱给双份的。都不易,又遭了灾。你再多领十块大洋,算在俺的账上。快过冬了,把那破草房前后窗户门啥的拾叨拾叨,别冻着。再买些煤,把屋子弄得暖乎乎的,省得大人小孩冻得咝咝哈哈的,像抽筋似的。你再找牛二扯些布,瞅你破衣搂馊的,大人孩子都换身新的。要不知道的,还以为俺这个做弟弟的多抠门呢?俺知道你有刚骨,万事不求人,你就别再猪八戒啃大襟,自个儿寒酸自个儿了?咱们一爷公孙,你这么外道,倒显得咱哥们有啥膈合似的,外人瞅着也不好看不是?”

吉星搓着一手老茧说:

“瞅你说的。俺眼目前儿,就有迈不过去的坎儿。这种饥荒日子,俺都快过不下去了?这场大洪涝,咱们镇上地势虽赶上马虎力山高了,倒没挨淹。可这一个来月没上工,杉木没发工钱不说,还说俺们违了契约,把这几天工钱全扣了。这些工友全都是拖家带口的,本来日子就过得紧紧巴巴的,吃上顿没下顿的。穷帮穷,没干的吃稀的,咋也糊拉个半饱。这一遭灾,家家过年敲锅盖,穷的叮当响!谁没有亲戚里道啥的,都呼上来了,谁能不帮一把呀?俺家你嫂子娘家,连小舅子啥的,造七八口子。家里房倒屋塌,嘎麻没整出来,拖拖捞捞一大家子,都跑到俺这来了,炕上地下,屋里屋外,连小破厦屋都睡的是人。俺篙啥做给他们吃呀?米价赶长飞毛腿了,一天涨好几次。上半晌儿两毛二,下晌儿就三毛六了,这还有时打烊了呢。你今儿个不说,你嫂子也要上你家淘咕点儿钱啥的,要不全家都得扎脖儿?人穷气短,马瘦毛长,不愿张这粘嘎裆的嘴,也得张啊?真是屋漏又逢连阴雨,房塌又遭大水冲啊!穷人,到多暂都是受穷的命,喘个气儿都噎嗓子,放个屁都不顺溜。嗨,往常还好过些,官府还能赈灾,放点儿粥啥的。这可倒好,黄皮子生豆碓子,一代不如一代,日本人比铁公鸡还铁公鸡,一毛不拔不说,属犁泛碗子(犁铧)的,还一面泛土,净抠馊咱们?俺挣那点儿工钱,还得上啥个屁税?娘的,逼人没这个逼法?俺大舅子那圩子,遭灾后,又遭了瘟疫。那人死的,海海的啦!有不少人,都逼去当胡子,打那****的小鬼子啦!”

曲老三说:

“人随王法草随风,这天不国,哪有了王法可遁,不就随了风?大侄儿说的是实情。热个前儿,还有十来个大老爷们来投靠咱呢,都说遭灾活不下去了。崔武这个镇长当的,也是王八钻灶坑,憋气又窝火!自古以来,为官不仁,行云流水;为官不富,山穷水尽;为官不淫,月食天狗;为官不贪,无垠三百;为官不奸,娼妇无颜。官者,五毒俱全;官者,厚颜无耻;官者,无不吞生;官者,狗相鼠命;官者,六亲不认;官者,阴也非阳也;官者,人鬼非也。崔武镇长不入流者,非要当这个中流砥柱干啥,留个郑成功抗倭寇英名,清朝满人异族收复台湾,郑成功的后人遭骂是反贼,也灭了,啥英名全崩屁豆儿嗤拉尿了?咱所干的,不是西边出日头,北边出玉兔,南边出星星,裤裆出咂咂头吧?那咱所干的是干的啥呢?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吗?前人栽的是臭楸树,没有鼻子的后人欢欣鼓舞,也遗臭万年了;前人栽的是刺梅,没有屁股的后人欣喜若狂,也感谢天苍了。前人所作所为,不一定以苍天为苍天;前人所言所行,不一定以地灵为神灵;人的一切所为,是以苍天为借口,以神灵为庇护,以口为屏障,以嘴为****,是是非非,皆舌头下的尿液!我死后,做好做赖,嚼的舌头,肯定不是我的光杆儿?那后人嚼的是啥呢,我明确告诉你小大侄儿,嚼的是人一代一代无是无非,百咀不厌,传宗接代。咱能把靰鞡草当草,脚暖心暖,踏实无华;咱把靰鞡草当草,天塌地陷,火烧火燎,心安神得!”

世态的炎凉,崔武的直肚子硬吃镰刀头,叫曲老三抱上骆驮脊背,不平!一顿的泻愤,一顿的抱怨,一顿的看古书落泪,替当世人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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