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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德岔开话说:“你说的金鸡脖,俺在二郭镇听个老婆子说,跑到那噶达给日本鬼子当翻译了,咋又颠回来了?这金鸡脖先投靠了山田,又在二郭镇当翻译,这又回来,肯定有猫腻!不会冲日本人买地来的吧?说是买,实际就是强征暴敛!这肯定是日本人派回来打前站的,配合关东军行动。俺听邱厚来说,咱这噶达要来啥日本开拓团,实际就是带枪的民团。金鸡脖这个地痞流氓,又溜了?在桦树林儿哪噶达找不到的?” 小鱼儿想想说:“嗯,听姜洋炮说,在江沿大漫坡,不有个石砬子吗,就那噶达。” 吉德“呼”地坐起来说:“鲁大虎让金鸡脖给糊弄了?那不有两三搂粗的大松树和大歪脖子榆树吗,有好几个大树洞,都让黑瞎子‘矻矻’地拿爪子刳空了。那树洞底下那窟窿老大了,一个洞能装七八个人。不过那洞口跟前儿,净是拨离哄子,瞎眯糊地根本找不着。俺刚来那一二年吧,也是这个时候,俺跟土狗子几个小子出去疯,还进去过呢。” 小鱼儿绞完脚趾盖儿,把吉德脚从大腿上挪开说:“你们也够胆大的了,不怕黑瞎子把你们抹吃了?” 吉德说:“那可不咋的。俺怕,不敢下。土狗子说,小黄县,没打过猎吧?这时候的黑瞎子你让它蹲‘仓’它都不蹲,早觅食去了。那树洞,金鸡脖肯定知道。哎,怪了?鲁大虎土生土长的,竟然不知道?八成黄皮子迷住了。也活该天不灭‘曹’,让这个混世魔王继续造孽!”

小鱼儿脱下外衣,只穿着红布兜兜儿,跪在炕上,正给吉德褪着上衣,就听窗户外有女人柔语轻声地问:“鱼儿嫂子,德哥睡下了吗?我是红杏。” 小鱼儿兜兜撇撇嘴,拿手指狠狠地在吉德热亮盖上戳了一下,边忙穿衣服又换过个口吻说:“红杏啊,有事儿呀?你德哥还没躺下呢。门没关,麻溜进来吧!”

红杏撩开门帘,大大方方地探个头,“啊,没睡呢?”又洒洒脱脱地迈进屋,随身儿坐在墙边炕沿上,开开心心地说:“芽芽和小德这俩儿孩子都睡下了,我才抽空过来和德哥唠唠嗑。鱼儿嫂子,耽误你们两口子亲热了,不好意思!” 小鱼儿委哧下炕,客气的说:“哎呀妈呀,瞧你说的,啥亲热不亲热的,都老夫老妻的了,不像你和冬至,初一十五的,年八辈不见一回面,粘粘乎乎的地倒也有点意思?咱这儿……嘿你德哥下晌还和他几个哥们唠起你和冬至的事儿呢。你倒等不及了,找上门了。哈哈….. 别脸红,谁不那样,嫂子逗你玩儿呢?你唠,我去沏点儿茶。你哥刚带回的铁观音,新茶,尝尝!”小鱼儿出去后,吉德也披着衣服下了炕。红杏说:“我也想早点儿回奉天,要不冬至一个人也够那个的了?” 吉德坐在椅子上,随手从烟盒里抽出一根儿烟,叼在嘴上,拿白头火柴在裤子上一蹭,嗤啦啦爆出很大火花,吉德点烟燎得直咧嘴,麻溜扔掉了。吉德又胆突突地划了一根儿,点着了烟,猛吸一口,试探地说:“红杏,要不把冬至调回来?” 红杏忙摆手说:“别,别的。他在那噶达干长了,人头熟,再换个人,人生地不熟的,那不耽误事儿吗?德哥,不瞒你说,冬至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儿要做呢!” 吉德吐口烟说:“啊,是吗?”

红杏捋下掉在眉梢上的头发,抬着黑亮亮的大眼睛,舌头尖儿舔下红红润润的双唇反问道:“德哥,你去一趟没看出来吗?” 吉德翻下眼皮,沉思会儿说:“没有啊?他跑前跑后的,都在忙乎铺子里生意呀?俺还在那铺子里住一宿呢,没看见他背着俺咕叨啥呀?” 吉德说完,直摇晃开始拔顶的脑袋。

红杏心里徘徊在十字路口,左右为难。实话实说,还是遵守组织秘密?两种想法,在脑子里掐开了架。对德哥说了,他可是我们争取团结的对象。大敌当前,不管啥人,只要支持抗日,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我们都要肝胆相照,荣辱与共。吉德他为支持抗战,拿钱捐物,身当士卒。这样的人,还不值得信赖吗?他又是冬至的拜把子大哥,虽说是江湖义气那一套,但就他的人品,他也不会出卖朋友的。实话说了吧?不能!这是组织机密,内部还单线联系呢?尤其现在环境错综复杂,鱼目混珠,你保得德哥一人,保得别人吗?德哥,对不住了!说了对你也不好,还是不知道实底的好。将来斗争会越来越复杂,军警宪特,汉奸地痞,胡子黑帮,一有不慎,就会造成一时失足千古恨!冬至那儿更需要他,百灵也多次催促她回奉天,协助冬至做好工商界抗战工作。都是我不放心蔼灵,怕她一个人挑不起这份担子。不走,两地分居?听小德和芽芽这俩儿小姑娘说,德哥已下了决心,要把我和冬至捆在一起了。德哥出于哥们义气,肯定会把冬至从奉天折腾回来的。走,会对抗战更有利。另外,夫妻长期两地分居,也有点想他。其实,红杏已看出来德哥在和她捉迷藏,装糊涂,是逼她上道,个个儿说出嘴,省得有耍大哥派头之嫌,落下干预哥们自由的话把?他一贯大哥有大哥样儿,从来不来强拧瓜那一套,啥事儿都让你心服口服,舒舒坦坦。

吉德心里咋想,冬至和红杏,他们干的事儿肯定与打小鬼子有关。要不红杏大老远的奉天城不呆,跑这噶达干啥?亲亲热热的小俩口儿好日子不过,受这相思之苦?俺多次让冬至回来或红杏回去,冬至都托挡过去了。这回不管咋的,都要逼红杏回去。要不她在这噶达太危险了。一旦再出点啥事儿,咋向冬至交待呀?出那档子事儿,要没有土狗子和土拨鼠搭救,后果不堪设想?再说,红杏已被人盯上了,于公于私都不利,还不如提早撤梯子。志同道和的小俩儿口,合在一起不更好吗?

小鱼儿拎个刚烧好的开水壶,颠着碎步进了屋,红杏站起来,抿嘴笑说:“哎哟鱼儿嫂子,不有二凤吗,咋好烦你亲自烧水去呀?千金小姐的,在家都不干这粗活,当了阔太太到当起使唤丫头了。德哥你也太惯着下人了,二凤呢?” 小鱼儿边往茶壶倒水沏茶边说:“二凤我让她睡了。乍巴一天了,也够累了。” 红杏逗趣地说:“是吗?我看是怕碍眼吧!” 小鱼儿放下水壶,瞅一眼吉德,半真半假地逗笑说:“碍眼?有的人瞅都瞅不够,恨不得摆那儿,供着瞅呢。” 红杏说:“有你鱼儿嫂子,德哥还供谁呀?刚回来,就嗤溜你这屋里了。” 小鱼儿说:“那不是看咱像老母猪似的,能生!哈哈……你们唠的咋样了?我看你还是回奉天吧!这天南地北的,小俩儿口老这么也不是个事儿?红杏你真行,熬得住?搁我可不行,你德哥刚走一个多月,我就有些魂不附舍,没着没落的,闹心!” 吉德说:“你净扯那些没缨子的事儿,你当红杏是你呀?红杏不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敢于逃婚,又能自主婚姻,自个儿找婆家。”小鱼儿眯笑着,媚眼斜下吉德,“那你当我你保的媒呀,谁不个个儿提溜鞋跑到你家来的呀?”吉德嗤溜一笑:“你那月亮挂房脊的事儿早过十五了,已出了一帮星星,还提?人家红杏是上了新学堂,受的新教育,接受的新思想,干的是新事物,你咋比?私塾老先生教的你,你受的是旧教育,学的是三从四德,接受的思想是三纲五常,整日想的是儿女情长,孩子,爷们,热炕头!红杏是个知识女性,有美好追求,淡化亲亲我我,控制七情六欲,发爱国热情,投身于社会,把自个儿私情置之度外,这个你咋比?冬至虽拨拉过土拉嘎,做上了生意,又上了新学堂,再加上受百灵红杏的熏陶,他也有些脱胎换骨了。俺们拜把子的十个兄弟,他脑子最活泛了,在奉天干的有声有色,工商界的朋友没少交。做着生意,还有重要事情要做。红杏,俺说的对吧?鹊桥总有期,燕子盼相聚呀?”小鱼儿瞅着红杏说:“茶要由开水沏,你德哥说事儿,拿我当垫脚布,用心良苦啊!来,这茶沏好了。红杏喝两口清清脑,别在糊拉巴涂的了?孤舟单桨,别在原地打磨磨了?冬至等你这个‘桨’上船呢。” 红杏喝口茶,瞅着小鱼儿诚心诚意期盼的眼神,爽爽快快地说:“德哥、鱼儿嫂子,我想好了,回奉天!”

小鱼儿送出红杏,又在沁人肺腑的丁香树下聊了一小会儿,等小鱼儿回屋,吉德已委进被窝儿打上了呼噜。小鱼儿又好气又好笑地瞅着吉德,快速地往下扒衣服,边自语道:“又懒又馋的大狸猫,闻腥不动腥了?活蹦乱跳的小鱼儿,可自个儿要咬钩了!嘻嘻,我一钻进窝儿,你要不醒那才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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