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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儿,大丫儿那孩子呢,她一家子可是咱的恩人哪!”吉殷氏挲摸着的问:“人家越这样懂礼数,咱越要高看一眼,别冷了人家姑娘的心?”又对殷张氏说:“这大丫儿呀,也够苦命的,拧个劲儿干啥,就迈一步呗?”殷张氏笑笑说:“一个人一个活法,俺也劝过。姐,咱进给春芽留的小院歇着。然后,俺再领你各处逛逛,熟悉熟悉。这院子可大了,大院套小院的,别走错门了。”吉殷氏点着头,“明喜啊,柜上一大堆事儿呢,你们忙去,俺这有俺娘们呢。”殷明喜答应着,对二掌柜使个鬼眼,又向吉德一帮大老爷们挥挥手,都散了。
大梅过来扶着吉殷氏,“老太太,等你闲下来,叫俺娘过来陪你,你两老人家准能唠一块堆儿去。”吉殷氏问:“你娘老家在哪屯子?”大梅引着吉殷氏说:“离吉家村二、三里地的南屯。”吉殷氏听后高兴的来了劲儿,“那你娘有空叫她过来坐坐,老乡亲了。”
大梅答应着,指着小院,“这是大少奶奶的小宅院,一直留着,你老先住着。后院你老的屋子撂长了,得打扫通风。”吉殷氏哎呀一声,“这小院挺阔呀,树啊花呀草的,全棵的;房子式式致致的,青砖亮瓦;这大窗,玻、玻……”吉烟袋丢上一句,“玻璃!”吉殷氏抹哧吉烟袋一眼,“你还说呢,俺说咱翻盖那房子时也安这玻、玻璃。你说这跟没安一样,啥都叫人看着了,睡觉都不踏实,得睁一只眼?”殷张氏说:“玻璃亮堂,就是招人眼,睡觉得拉上帘,要是不踏实,老像有双眼睛盯着你瞅。”吉殷氏说:“瞅就瞅呗,不会老实点儿。”小鱼儿一伙姑娘媳妇子听了咯咯一乐,小鱼儿调皮的摸着肚子说:“娘,你摸摸,有这小家伙能老实吗?”吉殷氏愣怔的瞅着小鱼儿,醒悟的哈哈哈一阵大笑,点着小鱼儿,“调皮的小蹄子!”
众人笑盈盈的进了屋,堂屋桌、几、椅、柜、橱全是一码的紫檀木,古色古香;墙壁上挂着一幅水墨丹青国画引起吉殷氏的注意,寥寥几笔,简单明了,勾勒出一幅海涛、渔舟、脑后梳一根大辫子俊俏摇橹渔家女画卷,“老头子,这德儿还是有心,这画画的不是咱大媳妇春芽吗?”吉烟袋捋着胡子点头说:“你说那意思就那意思吧。”吉殷氏一甩眼神,不乐意地说:“多暂都这不温不火的,就没个痛快话过?”小鱼儿解围地说:“娘,德哥瞅着大咧咧,心比绣花针还细。月娥姐的屋里也有一幅画,画的是,柳枝随风飘荡,树下一个挎洋炮猎家女骑在黑熊身上,这就说的是月娥姐。咱那屋也有一幅,画的是多条小鱼儿在水中追逐一条大红鲤子,说的就是我。”吉殷氏沾沾自喜地对殷张氏说:“他舅妈,俺猜的不错吧?”殷张氏说:“姐,儿是娘身上掉的肉,啥个想法能瞒过娘的。”吉殷氏一脸的喜气,“德儿这孩子,俺一手拉扯大的,知儿不过母啊!小鱼儿这孩子,不愧大家闺秀,懂娘的心思。小鱼儿,等俺见了你爹娘俺那亲家,俺跟你爹说说,给你公爹租两垧地种种,省得他呆在家里老气俺?”吉烟袋哼了一声,“你也别想在家当老太太,跟俺上地遛土豆去。”吉殷氏进了里屋,“俺猪啊还遛土豆?”小鱼儿嘿嘿地说:“爹要闲不住,我爹给的十大垧嫁妆地还没人伺弄呢?撂荒那儿呢,还租啥租呀?”吉烟袋听了,“啊,十大垧地,一百五十亩,撂荒着呢,太败家了?他娘,哪天俺得看看去。黑油油的地,太白瞎了!”吉殷氏拉殷张氏坐在炕沿上,对着殷张氏磨叽起吉烟袋来,“你姐夫这人哪,一脑袋瓜子的土圪拉,一提种地,那脑袋就削尖儿了。家里地叫你姐夫伺弄的呀,那没得说,一棵大白菜都能长三、四十斤,一个人抱着都费劲哪!就那大白菜,两棵就卖一块大洋,那瞅把你姐夫美的,从集上回来啊,还挂两大鼻涕泡呢!”吉殷氏这话,无不叫满屋人开怀大笑。
“你说人要爆点子呀,也就几年。瞅德儿一锹挖个井,一口吃个胖子,又是盖房宅,又是开铺子,更可乐的是,这又说了两房媳妇还挂一个,才几年?”吉殷氏屋里转转,话匣子打开了,“俺这仨儿子呀,就属这老大有出息,还省心。”
“你这嘴呀就能翻哧,这又省心了,忘了听说又娶了两房媳妇时那刹气刹的,拿笤帚疙瘩嘎嘣嘎嘣的没把老二打死?”吉烟袋为吉增抱屈,“这一见大德子绑巴的就心软了,你那气哪去了?”
“俺这脑袋不好使,都是娘拿笤帚疙瘩弹脑瓜嘣儿弹的。”吉增没事儿也随大流跟着,看爹为他打抱不平,扒着脑袋给大伙看,附和地说:“瞅这脑袋的大紫包,这还鼓溜呢?这美娃要不拿酒好一顿搓揉呀,还赶咸鸭蛋大,就饭吃不用现腌了这都?”
“你别说,这老二呀,皮实,没少挨俺和他爹的烧火棍笤帚疙瘩。”吉殷氏一笑眼里就爆出了泪花,“你说不打他打谁,打仗逗狗的,老惹祸!”
“一个大小子,打两下就打两下吧,抱啥屈,棍棒出孝子。”美娃帮着婆婆说话,“我那两哥,也是淘的不行,我爹那么打,你问他茄子是不是紫色的,他还拧着说,茄子是绿的。”
吉增趁大伙捡笑的工劲儿,看美娃买吉殷氏的好,就偷偷拿手指捅捅美娃的膈肢窝,美娃回手,一把抓住吉增的手指,攥着,拿手指噌噌的,温柔的摸搜。
大晌午,天又热,人们都歇晌了,一挂马车吁吁的在莲花庵门前停下,老板子跳下车,把马车拴在大树上。车上坐的老半蒯也下了车,擓上竹篮子,跺跶小脚儿,先头走,老板子老头儿跟在后面。
大殿门敞着,空无一人,只有几尊大佛一动不动的俯视。殿内挺凉快,老半蒯撸下头上蒙的布巾,挲挲的擦擦脖子上出的汗,把竹篮子放在蒲团旁,拿出一子儿香来,擓着小脚儿到佛龛前,放下香,抽出三根儿香,就油灯点着香,拈在香炉里,回身跪在蒲团上,磕了三个头,回身看老头儿还站在她身后,就扒拉一下,“拜拜佛!”老头儿瞅瞅顶着房顶的金身佛像,高大威严,慑服的跪下磕了三下头。老半蒯一甩头,“外头树荫下抽烟去!”老头儿一声不吭的出了大殿。
老半蒯大声求佛,嗡嗡在大殿里回荡,震撼人心,“佛啊,殷吉德命苦啊,生母一个月就丢下不管了,俺无奈一把屎一把尿嚼一口喂一口的抚养大了。儿是人生的,可也是人养的。小鸡抱窝还带小鸡崽儿呢,可殷吉德有娘生没娘养,这孩子命太苦了。俺求过老天爷,帮助俺找找殷吉德的亲娘吧!老天爷掉着泪,直晃头。二十多年了,俺那殷吉德就想找着生他的亲娘。大慈大悲的佛啊,佛法无边的佛啊,俺求佛啊,帮帮俺个苦老婆子,帮帮俺那个苦命的孩子殷吉德找到他的亲娘吧!……”
这拜佛的惨苦声,早惊动了打坐的住持文静师太。她轻手轻脚踱出禅房,又拿手轻轻摆手叫徒弟们回禅房不要出来。
“殷吉德呀殷吉德,不是娘为你不平啊,你那亲娘心太狠了!扔下你二十多年,一个影儿也没来见你一次,这世上哪有这么石头心的亲娘啊?虎毒不食子还,何况有血有肉的人心哪!殷吉德啊殷吉德,娘求佛啊,可怜可怜你这不知亲娘是谁的孩子吧!……”
文静师太蹑手蹑脚来到佛龛前,仔细端详着眼前这位不老也不年轻的半打老太太。山东人打扮,一身自家纺的青棉布抿大襟便服,高挑个儿,疙瘩鬏,小脚儿,一脸善良镀着沧桑,泪水横流,嘴里口口声声叫着个个儿亲儿子的大名,这人是谁呢?
前有德儿殿门前认母,这又有是娘的模样人为子寻亲生母亲,谁会这样大度无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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