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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有不测风云,世事难料,龙口码头的跨海海船停航了,吉德他们哥仨行程打焐了,吉烟袋拖门弄戗的托熟人,改走旱路,坐汽车扒火车,一路风险,一路颠簸,跨出三海关,到了做黄金梦的东北地界。

二十年代初,正值“绿林”出身的奉系军阀张作霖,春风得意,飞皇腾达。一九一八年他出兵秦皇岛,制造了震惊北平的“秦皇岛劫械案”。同年七月,出任东三省巡阅使,统辖三省、十三个道、九十八个县,从此以北洋军阀段祺瑞为首的皖系、以冯国璋为首的直系、以张作霖为首的奉系,形成了三足鼎力的三大派系。为张作霖从此直接涉足入关混战,参与直皖军阀分争,奠定了基础。奉系军阀势力逐步从东北伸展到热河、察哈尔、绥远三大地区,通过爪牙还染指山东,使张作霖不仅成了张大帅,而且成了东北王、满蒙王,是名符其实的双肩王,还是北平政府的实权大人物。

这镶嵌在渤海边上的龙口,自古是个天然渔港,一九一四年开埠,一九一九建成能停泊大海船码头,是跨越渤海到天津卫、辽东滨城(旧名:达里尼、青泥洼。现名:大连)老铁山码头的重要港口,通衢便利。除陆路三海关、喜峰通往关东通道外,是海上的主要航道,历来是兵家必争之港。

天到后半晌刮起了大风,吹来一大块儿一大块的黑云,黑压压地滚滚压向海浪滔天汹涌澎湃的海面,四五尺、五六尺高的巨浪,一浪紧似一浪,像小山似的浩浩荡荡冲向海岸,撞击起一丈多高的遮天瀑浪,浩如烟海,停靠在港口里的船舶尤如一叶叶小舟,荡起荡落,苦苦的在咆啸的恐怖中挣扎,承受被撕成碎片的折磨。

吉烟袋看看骤变的老天,唉了一声,叫吉增把毛驴车,停在码头旁一家客栈门前,把毛驴拴好喂上草料,无可奈何地说:“赶上闹海天了,得耽搁几天了。住下吧!”吉德跟他爹吉烟袋说声到码头上看看,就拽上吉盛,顶着嗷嗷大风,一溜烟小跑来到码头。

简陋不堪的船站票房门口,搅着沙尘夹带着飞舞的草屑废纸片,在熙来攘往人群里,漫天犯滥,给脸上挂着焦虑神情的人们,又增添很多烦恼;站着荷枪实弹的大兵,又给出行人们心头,笼罩上弥漫战火的恐惧;票房里乌烟瘴气,拥挤不堪,人满为患,几个港警,耀武扬威的吆五喝六。

售票口,挂着写着歪歪扭扭大黑字的“全部停售”的破牌子,吉盛拿眼睛盯盯吉德,“咋办?”吉德问蹲在墙根儿头顶人屁股的一个抽着喇叭桶的老头儿,“大爷,去营口的票船停几天了?”老头撩起眼皮说:“俺等七八天了,火轮啥的叫军队征用了,别指望了?这七月份儿,直皖军阀大战也打完了,咱山东这原是老段的地盘,如今换了主,姓了曹、张。这好骂妈拉巴子的关东大帅也是的,人心不古啊,这山望那山高,坐着展望号(张作霖专列)座驾,也到关内插一腿搅和泥?啥助直倒皖,他是想称王称霸当皇帝啊?这不山东地界遥哪拉丁当兵,怕伤虎反扑呢吗?”吉盛紧追一句:“那大帆船呢,不可拉客吗?”老头抬脖儿瞅瞅吉盛,“你小孩伢子,就一个心眼儿,那枪炮弹药不得搁船运呀?哧,还等你呀?天灾**,这又闹海了,一时半会儿别想挪窝喽!”吉德拽着吉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挤出票房,举目望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天海合一的远天,叹着气,向班车站走去。

班车站,在码头铁刺蒺藜围墙不远的一个小巷子里,风沙裹住人影,刮得人睁不开眼睛,吉德和吉盛从狭窄的房门挤进屋里,惨不忍睹的人挨人,挤得一点儿缝儿都没有,吉德在门口里颠起脚尖儿抻长脖子,张嘴抻眼的踅摸售票口。昏暗的光线被浓浓的烟雾包裹得更加扑朔迷离,根本看不到售票口在哪哈藏猫猫,吉盛嘴对嘴的,大声问紧挨着的一个老哥,“还卖票吗?”老哥喷着一口的大葱臭味,嘎巴两下嘴巴,才嗑嗑巴巴地说:“你说卖票?卖、卖、卖他娘个腿吧?黑市有、有、有捯饬的,死拉拉的他娘的贵?你、你上哪啊?”吉盛扭着头说:“北。”老哥绷紧嘴皮子,鼓个腮,憋得脸红脖子粗的,随着一股嗤脸的臭气,崩出一句,“甭、甭去!”吉盛疑惑地问:“咋啦?”老哥这回倒顺溜,唱着说:“还没过劲儿,闹兵灾呗!”吉盛捅咕下吉德,使个眼色,两人就挤出臭气熏天喘不过气来的票房,又吸进拉嗓子的带有海腥咸味的沙尘土灰,他俩找个背风的旮旯,你瞅我,我瞅你,“这咱回来时还跑船呢,这就......”俩人大眼儿瞪小眼的,显出黔驴技穷的无奈和愁肠百结的无望,“茅草垛着火——没救了!”

两人黯然神伤的回到拥挤的客栈。客栈里散发着浓烈的脚臭、汗泥、辣旱烟气味,熏得人肺子都膈应,不愿呼达。吉增七仰八歪的躺在人挤人的大土炕上,眯噔两眼。吉盛没顾吉德,就一人欻着人缝的空,挤到炕前找到吉增,推了推吉增,“爹呢?”吉增仰起头,梗梗个脖筋,没好气地说:“他长两条腿,你又没叫俺看着,俺知他上哪去了?”

海船停运班车没票,这窝心事儿,叫吉盛心吊个秤砣直往下沉,困兽一般窝着一肚子的火,又听吉增活脱脱近乎攮丧不近人情的话,如同火上浇油的气恼,他怨气冲天,直想要宣泄。他冲着吉增握紧拳头,眼中烈火焰焰,愤怒扫荡着他幼稚的神经,冲动的情绪终于达到顶点,他已彻底失去理智。一个胆小脆弱的刚满十六岁的他,对美好憧憬充满着一心一意的扑奔,他无法承受离娘的小苗儿刚破土,就遭霜打的噩运,面对又敬佩又畏惧的二哥吉增,他束手无策对付只有选择一种方法——哭!悲痛欲绝、寻死觅活地哭,直至演变成雷声大雨点小的干嚎。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天籁之声传遍了整个客栈,惊动了客栈所有耳不聋眼不瞎的客人。

有好奇围拢探询究竟的,也有心烦意乱支楞耳朵听骂杂的。吉增呆呆的、傻傻的瞅着无缘无故嚎哭的吉盛,也可用束手无策来形容他的模样。他纵然憨直,诚然不痴,想破脑袋想不出吉盛哭的原由。

他近乎哄着问:“老弟,找不着爹,想娘了?趁爹没走,你跟爹回去吧?想找娘吃咂儿,你还大了点儿?别哭了,有谁惹乎你了,二哥找他去,非打折他的狗腿掐碎它的肾子儿?”吉盛更加委屈,耍起小孩脾气,执缪地说:“你?就是你!”吉增困惑不解地问:“哎呀,你吃错药了,还是感冒发烧了,老三?俺,你二哥?”

吉德在客栈门口旁老树趟里,寻见喂毛驴的吉烟袋,就把访听到的情行跟吉烟袋学说了一遍。吉烟袋听后,犯愁地挖空心思,寻思能帮上忙的人。苦思冥想的抽了几袋烟,突然眼前一亮,顶着风口刚要张口,客栈账房急三火四跑出来说:“烟袋锅,不好了,你家二小子惹祸一个大小子,哭嚎要对命呢?”吉德腿快先进去,听见惊天动地吉盛的哭声,他扒开密不透风的人墙,一瞅吉增蹲在炕上,小心赔罪的样子,吉盛蹬腿仰脸的干嚎,不住拍打大腿,哭得很是伤心。吉德一看就明白了,上去抱起吉盛,一把把吉增推坐在炕上,“就这转眼屁大点儿功夫,娘掐耳根子告诉你的话就叫风吹散了?老二,你老大不小了,出门在外得拢人,咋还不懂事儿欺负老三呢,你这二哥是咋当的?老三,别哭了,大哥一会儿替你揍他?”吉盛见有人替他撑腰,更是悲从心中生,扑在吉德怀里真的唔唔大哭。哭声,一根丝儿一样直插云霄,又悲又切,好像真的受了多大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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