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您骗不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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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轮明月，一番畅谈，几许秋风，几壶清酒。

那一天的那一夜，大家都说了很多，笑了很多，似乎要将这一年所欠下的话一次过说个痛快一般，所以到最后，也醉倒了很多。

就连平时滴酒不沾的林轩然，此时娇面酡红，冰雪初融，显得分外触目惊心。至于那个早就被某大少爷教坏了的小贝娜，更是醉成了一只猫，早被陆云拖着回去睡了。

唯独例外的是卡帕，因为她是个机械族人，她不食人间烟火的……呵呵。

此情此景，就仿佛召开了早在一年前就应该召开的庆功宴。

是的，是庆功宴。

一是庆祝南宫苏醒，二是庆祝夙愿达成，梁思琴复活，三是庆祝自己还活着，还年轻，还可以走很长很长的路，看很多很多的风景，四是……

四是什么，南宫已经记不清了。

因为这些都是大少爷乘醉而发的感慨，谁知道有几分是发自肺腑，又有几分是随口胡诌？

月冷风清，夜静如谧，远处的灯光倒影在天空上，彷如星群。

当所有人都醉倒了，南宫还清醒着，因为他已经沉睡了太久，实在是睡不下去。

看着眼前的一切，南宫才知道，原来当初在哈姆纳塔自己昏迷过去之后，梁紫等人就带着自己离开了艾吉岛，并没有返回最初的落伽城，而是辗转来到了人族领地的中心都城——女王谷。

女王谷名为谷，但它不是一座谷，而是一座岛。

一座永不漂流的漂流岛。

整个漂流岛群都在漂流着，依照着某些妙不可言的规则与轨迹，日与夜相继不停的漂流着，就好像变幻莫测的星图。然而，就正如举世皆浊之中，总会有那么一两股清流那般，漂流的岛群之中，也总会有几个不漂流的岛。

女王谷是其中之一。

矮人族的都城，拉塔索姆，也就是俗称的魔方城，也是其一。

精灵族的都城瑞文戴尔，也是其一。

此外，还有兽人族的黑色壁垒，娜迦族那深藏在无尽之海深处的海龙宫，妖族的兰若寺，以及那传说中的中洲大陆的中转站——亚特兰蒂斯等等……

这些都是飘不动的漂流岛。

万变之中的不变，自有其独特之处，或许也正因如此，它们才能成为各大种族的中心都城。

而梁紫等人之所以决意来到女王谷，不是因为这里人多，是人类的中心，更不是因为这里离哈姆纳塔很近——至少比落伽城近。

最主要的是，这里也有一座青龙城，城内也有座青龙学院。

青龙学院，源起于失落大陆，经过无数代先贤的努力，各大分院早已遍布两个世界——失落，以及漂流。而女王谷的青龙学院，却是相对比较特殊的，因为它就是漂流岛群上所有青龙分院的总院。

青龙学院在漂流岛群上的第一间分院，就是如今的女王谷总院。

失落大陆很大，漂流岛群顾很大，而包括了此二者的世界，则更加大——截至目前为止，暂未有记录表明，世界的最高胜地中洲，是否也有青龙的分院。

正因为世界这么大，所以两地之间的交流，并不能如漂流岛群之间各个分院的交流那般密切那般方便。因此，基于各种原因，女王谷分院，就成为了青龙学院在漂流岛群上的中心。

中心之地，设置中心之院，这很合理，很理所当然。

当日南宫昏迷不醒，又是断臂，又是剖心，其余众人又皆是伤疲之身，基于安全考虑，所以就来到了女王谷，来到了这座青龙城。

南宫此时在想着方才宴会上，众人所说的话，思潮起伏，心绪却忽然平静如水，一如此时的月色。

梁紫说，当日神龙去后，众人相继离散，然后艾吉岛上的沙漠以惊人的速度恢复了绿意，然后变成了绿洲，忽如一夜春风化雨，荒芜变仙境。

还有可靠消息说，基于以上种种，百族联盟已经开始秘密筹划，准备将艾吉岛打造成一个旅游胜地，招引各地各族游客前往游览，不为别的，就因为那里是神显之地。即使不能亲眼目睹神龙姿彩，观摩一下它走过的地方，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也是一件值得引以为荣的事。

南宫当时点头说道：“很好！这做法……很联盟。”

然后又问起伊莫以及内瑟尔斯，以及守墓一族的遗老等的情况，叶剑藏说，伊莫带着安苏娜不知去了何处逍遥快活，不过听说，有人曾经在无尽之海见过他。

当时他的原话是这样的：有人曾在无尽之海上见到，有一团风沙在空中飞舞，而风沙之中，则隐有出尘艳绝的女子端坐其上，笑看碧海潮生。根据一些十分模糊的留影判断，那个“出尘艳绝”的女子，十有八、九就是安苏娜了。

南宫笑骂道，你个败家子何时也学得说话这么文艺了，这可一点都不叶剑藏云云，但心里却是在想着，伊莫这家伙，或许是因为他身为沙人，见水即死，所以才会异想天开的去见识一番世界上最宽、最深、最无尽的无尽之海吧……

然后问起内瑟尔斯。

这一次，回答南宫的人是卡帕。

卡帕是机械族人，有特殊的本领可以获取世间上一切流通于“网络”上的信息。

她说，内瑟尔斯的行迹很隐秘，不过这一年来，兽人族中却有一个喵星人领主异军突起，以雷厉风行的手段统领了兽人族内所有的喵星人，发起了一场声势浩荡的战斗，说是要它们自古以来的对手——汪星人，争一争那“天下第一萌物”的称号，更自称朕，自号天下第一喵，要尔等铲屎君臣服跪拜等等……

虽然从来没人见过那“天下第一喵”的真貌，但据卡帕专业独断的分析，那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就是曾经的沙漠死神、守墓一族的大长老，内瑟尔斯。

南宫一听，当时差点就把口里咽到一半的美酒喷了出来，因为这消息实在太……不可描述了。

令人惊诧之余，又带着一种莫名的喜感。

尤其是当这种喜感被卡帕以一种严肃、严谨、一丝不苟的神情说出来的时候……

很好……

都是不甘寂寞的人啊！南宫心想。

至于守墓一族的人，听说他们解除了血誓的桎梏之后，都很自发的结成了一个团，一个商团，而内瑟尔斯离去前指定的继承人库奇，就是这商团的团长。如今艾吉岛起死回生，借着“神显之地”的风，又被百族联盟化为重点开发区域，商机无限，一个个都活得相当滋润。

库尼、库娜兄妹得知众人来了女王谷，还专门带礼物上门拜访过，说是要感谢南宫的大恩，只可惜当时南宫还在沉睡之中，错过了。

南宫对此感到很遗憾。

出来这对双胞兄妹之外，比邻女王谷的新大唐，王雪魔也曾经携着曾经的五绝、五魔等人来过，一是当面答谢南宫许下的第二愿，二是一聚多年别情，但结果也因为南宫的沉睡而错过。

南宫对此，再次深表遗憾。

忆及当年大唐往事，南宫思绪万千，不禁频频举杯。而那个寒冰化身的魔族少女，艾嘉丽，也没有如梁紫那般说什么喝酒伤身，不许他多喝，而是很贴心、很贴心的替他添了一杯一杯又一杯。

然后陪饮一杯一杯又一杯，直至醉倒。

仿佛只有如此，她才能了解他更多一些，接近他的过去更密切一些。

因为她知道，那些人，都是自己夫君曾经的战友，他们是伙伴，是生死与共，性命相交的知己，是至死也不能忘的回忆。

酒入愁肠，未添新愁，便化欢欣，以及淡淡的、却任岁月变迁、沧海桑田也不能抹去的想念。

之后又说了好多好多。

比如在普罗城中，梁紫、叶剑藏以及陆云三人舍命吃下的忍死丹。但看他们还活蹦乱跳的活着，功力又有精进，南宫就知道，忍死丹的毒性，当然是已经解除了。

又比如其他，有过去，有现在，也有将来，其中更少不了叶大少爷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的插科打诨，笑问南宫何时与三位夫人完婚……

本来就是年轻人，本应意气风发，不当如垂暮老人般死气沉沉，又正值南宫久睡乍醒，当然是无话不谈了。

好一场夜谈！

好一场醉！

“呵……”南宫想着方才的一幕，想着以前，想着自己曾经经历过的一切，不由自主的勾起了嘴角。

就这时，忽然一声妩媚娇呼传来：“傻小子……”

南宫回头一看，却发现是梁思琴。

虽然与梁紫站在一起时，总会让人颤声这是一对姐妹而不是一对母女的错觉，但实际上不得不承认，梁思琴的而且确是众人之中的长者一辈。晚辈可以恣意放纵，可以得意尽欢，因为这本来就是晚辈的特权。

但长辈却不可以。

所以梁思琴虽然也喝了不少，但她至少没醉，她知道自己的量。

她来到南宫的身边，看着这个自己自小看到大的少年，笑问道：“在想什么呢？”

看着这个美丽的大精灵，南宫摇了摇头，将种种思绪摇出脑海。

他忽然觉得浑身莫名的轻松——不是因为断了一条右臂而轻了几斤，而是由内到外、由心到身的轻松，仿似卸下了一副莫名的重担。

“我在想……”

他指着山下的灯火辉煌、夜魅笙歌的青龙城，说道：“世界这么大，我终于可以到处去走走了……”

梁思琴看着他，沉默了半响，忽然说了一句：“对不起。”

她想说，我知道你的心愿一直都是想去看看这个宽阔无垠的世界，用自己的脚去丈量，用自己的心去体会，用自己的画笔去描绘，要去走过很多很多的地方，到过很多很多的城市和村庄，去帮助很多很多需要帮助的人。

这是连神龙，都无法替你实现的愿望。

但要不是因为我的死，以至拖累了你的脚步，或许你的心愿已经达成了——至少也应该在路上。

所以对不起。

“呵……”南宫笑了笑。他知道她因何而道歉。但他并不打算接受她的道歉，而且，他自问也没资格去接受。

“阿姨，其实您不用道歉……”

南宫觅了一块山石坐下，对着山下的万家灯火：“如果不是因为您，可能我现在已经死了，死在龙在天父子的手上。如果不是因为您，我也不会走出龙城，走到这里，甚至如果不是因为你……当初的我根本无法成长，早已在龙城的耻笑声中，泯没众人矣，又遑论其他？”

他转头看向她的脸，认真说道：“所以，您不应该说对不起，您应该说不客气。而在此之前，则是我对您说：谢谢您，阿姨！”

夜风吹来，拂动他疯长了一年的长发，以及空荡荡的右袖，但十九岁的脸庞，却流露出这个年龄不应该有的云淡风轻。

他在以很平和的心和口吻，诉说着一件很平实的内容。

梁思琴静静的看着这张脸，心中忽然有点唏嘘，也有点感慨，千般滋味，不足为外人道。但当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衣袖时，终究还是化作了怅然及愧疚。

“但是你的手……”她幽幽一叹道。

“如果能换来阿姨您复活，一条手臂又算得了什么？”南宫笑着打断道，于是梁思琴就沉默了下去。